第89章 新年(第2/3頁)

他這個孤魂野鬼,便在舊歲裏重走一遍老路,撿拾起從前的腳印,新的一年裏,真真正正地重活一回吧。

管事訓練有素,又得了柳重明的囑咐,提著一盞氣死風燈,始終一言不發地跟著他,從別院一直走到內河,轉去宮門外的街上,再繞回來。

曲沉舟站在空無一人的路口,四下看看,才想明白,曾經的柳重明為什麽把他吊在這裏示眾。

他當時面對的,就是曾經的侯府。

只是那個時候,侯府早已被夷為平地,連廢墟也不剩下。

這是他的終點,也是起點,只是又站在這裏時,他總是忍不住去想那個晨曦中的身影,隱隱不安。

重明該是什麽都知道了……可究竟是怎麽知道的呢?

哪怕懷王真的是一只瘋狗,寧可魚死網破一場,也要拖重明入地獄,可他說的話講的事,重明會那麽輕易相信嗎?

懷王身邊的那些人,必然也不可能說服重明。

所以,必然有那麽一根稻草,讓重明相信了。

會是什麽人?抑或是其他的什麽事呢?

而那麽之後呢……余生的那麽多年,重明又該怎麽度過呢?

不知為什麽,他總覺得,在魂魄離開那邊之後,發生了什麽他不知道的事情。

曲沉舟怔怔站了許久。

三分在嘲笑自己,直到現在居然還有心情去操心前生。

七分在迷茫,總覺得那根看不見的線應該在這裏仍然存在,若有似無地將許多看不清面目的真相串在一起。

如飄忽的蛛絲一般,只有在特殊的位置,才能看到那根在陽光下發亮的細線。

這個位置,在哪裏呢?

他正出神間,聽身旁管事輕聲說道:“小曲哥,有人過來。”

來人性子急,匆忙沉重的腳步聲很快靠近,還不等他轉過身來,便聽到那人問:“安定侯世子房裏的……曲沉舟?”

曲沉舟回過頭,面前的臉孔比記憶中年輕一些,是淩河。

如今怎麽也算是有主的下奴,不必向一般人行跪禮,他便只側身站著,低頭答:“是。”

各部都已封印,淩河今日也只著常服,手中提著紅漆食盒,不知在這除夕雪夜裏奔走,是要給誰送飯過去。

他不好擡頭去看,目光只停在淩河的衣擺上,耐心等著。

半晌,聽到淩河問:“你還記不記得丹瑯這個人?”

果然。

曲沉舟在心中苦笑一下,做過一場熱鬧鬧的面子戲,這個案子早就結了,也就只有淩河這個人會這樣死咬著不放。

可他更知道,即使再努力又如何,落在刑科裏有頭無尾的未了公案堆積如山,許多事不是淩河可以左右的。

“大人明察……”他輕聲回答:“下奴有規矩在身,世子明令,未經主人許可,不得隨意回答別人的問題。”

淩河的眉梢一跳,待要說些什麽,又知道對眼前的人發怒也無濟於事,目光漠然轉向旁邊。

別院管事認得他,也上前躬身應道:“回淩大人,世子的確給小曲哥定了些規矩,違反一條,鞭三十。”

淩河今晚本來也不是專門為了來堵曲沉舟的,聽了管事這回答,只將曲沉舟打量片刻,轉身離去。

曲沉舟在他身後擡起眼,看到的卦言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是容九安啊……”

夜色漸濃,此起彼伏的爆竹聲讓空氣中都充滿了新年的味道。

曲沉舟年年都被鎖在屋子裏,聞著新鮮,倒覺得這味道並不難聞,趁著這幾日也沒有宵禁,走了很遠,直到融化在靴子上的細雪打濕了鞋幫,才想起來往回走。

別院門前的雪地裏也一片碎紅煤黑,想來是別院的人已經湊熱鬧放了煙火,而隔著這片被融化的冰雪,有人站在台階上與他相望。

“還是對你管得不夠嚴,我還當你今晚要化了原形,回山林裏去呢。”

曲沉舟忍俊不禁,曼聲應道:“我化了原形,世子會剝我的皮麽?”

“會,不光剝皮,還要都吃掉。”那人戲謔一笑,向他舉了一下手中的食盒:“你要的餃子,給你送來了。”

他的眼中有些澀,緊緊抿著嘴,今晚回憶太多,生怕說出什麽不該說的,生怕自己不合時宜地想讓人留下來。

不等他開口,柳重明幾步過來,單手把他攔腰一攬,夾去台階上站著。

他們身高有差,即使差著一個台階,曲沉舟也矮了一點點,略略擡著下巴才能與人平視。

“小狐狸,”他說過好幾次,自己已經不小了,可柳重明偏要這麽叫他:“本世子百忙之中溜出來的,怎麽謝我?”

曲沉舟向上抖了抖雪帽,垂下的帽沿蓋下來,視線狹窄,看不見柳重明的目光,只能看到那個被允許觸碰的地方。

“世子。”

他輕喚一聲,緩緩探身向前,看著柳重明硬著頭皮不動,大片紅色卻如浪湧般從脖頸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