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並蒂蓮

血腥味。

靠墻一面立著兩具刑架,看不清形狀的刑具在下面丟了一堆,泛著紅銹。頭頂懸垂著長長短短的鐵鏈,借著燭火,能看到上面的手鐐滿是暗紅色。

對這種環境,曲沉舟也算是熟悉。

柳重明點完燭台,在他身側站住,主動問道:“有什麽想說的?”

曲沉舟垂手而立,仰頭看著上面的鐵鏈,聽這口氣像是恐嚇卻毫無殺意,以不變應萬變,隨口答道:“地方不錯。”

“只是不錯?”

雖然只回了這四個字,柳重明便察覺出,對方似乎沒有繼續生自己的氣,這口氣與往常並無區別,像是白天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倒讓他心裏松了口氣。

“怎麽不生氣?”他戲謔一笑,好奇地問。

曲沉舟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這裏,在另一面墻邊立著不知什麽東西,被布蒙著:“仇人太多了,總惦記著,氣壞自己不值當。”

“心挺寬的。”柳重明誇他。

“過獎,”他勾動嘴角,專撿人不愛聽的說:“算上從前,我也已到而立之年,不跟小孩子計較。”

柳重明繞到他面前擋住視線,兩人相差將近一個頭的身高,柳重明投下的影子幾乎將他整個人包裹進去。

“小狐狸,”柳重明和藹地威脅:“沒人教你識時務者為俊傑嗎?都到這兒來了,還在嘴硬?過剛易折,你不知道?”

曲沉舟盯著鼻尖前的衣襟,目光慢慢向上移到喉結——上一次舔咬那裏,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呢?

過剛易折……

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柳重明這樣說自己。

在記憶中,重明常對他的懦弱膽怯恨鐵不成鋼,時不時提點他:擡起頭!你可是皇上禦封的司天官!不要讓人小看了你!

那個時候,重明從來囑咐的都是——我不在身邊的時候,堅強一點,別讓人欺負你,一定要等我回來。

他和重明都對彼此食言了許多,“等我回來”,也許是他們難得兌現的諾言吧。

“多謝世子,受教了,”他扯動嘴角笑笑,又看四周:“世子帶我來這裏,難不成想拷問我?”

柳重明不置可否,只問:“怕了沒有?”

“世子手下留情,”曲沉舟老實回答:“我特別怕疼,不打也肯招。”

“什麽都肯招?”

“世子盡管問,答不答看我的心情。”

“嗯……”柳重明拖著長音,一步步向前,用前胸頂著人一步步後退,直到曲沉舟的後背貼著墻壁。

狹窄的空間有些憋悶,曲沉舟被他擠得受不了,用手推著柳重明的腰,仰頭向上尋找空氣:“世子,沒有這麽個拷問法。”

“是麽?”柳重明在他臉上找不到可下手的地方,為他捋捋散落的鬢發,掐著他的耳朵尖道:“那就如實招來。”

“我從前與白家頗有交情。”曲沉舟嘆口氣,招供。

“練了一年多?”

“嗯,不好讓人知道,躲著藏著斷斷續續,也沒成什麽氣候。”

柳重明扣住他的脈搏,查探片刻,又放開:“是沒成什麽氣候,但有心人真想查,還是能查得出來。這心法對你的身體大有裨益,要練就繼續好好練,從今往後,不用藏著掖著。”

他後退幾步,沒再迫著曲沉舟,在屋裏走了一圈,最後在刑架前停下,摸了一把。

“五年前,我哥哥在定陵丘遇難,隨行護衛一個也沒活著回來。”

曲沉舟目光閃動一下,輕聲道:“我知道,節哀。”

“定陵丘早就盜匪猖獗,因為這件事,皇上後來派重兵圍剿,抓到了十五名匪首,其中有四人承認,是他們偷襲了我哥哥。”

“皇上看在柳家的面子上,同意我和我爹參與審理此案。我把那四個人掉了包,都帶來了這裏。”

柳重明沒有再說接下來的事,曲沉舟也知道。

直到那四人死去,也沒有問出什麽有價值的線索,只知道盜匪襲擊了柳世子的車駕,紋飾、衣服和人數都沒有差錯,時間地點也都完美地吻合。

可柳重明不信,也不甘心。

“曲沉舟,”柳重明回頭看他:“如果我得到了錦繡營的位子,你能不能告訴我,兇手是誰?”

曲沉舟看著伸在面前的手,蜻蜓點水般碰了一下,這便是他們的承諾了。

“好。”

柳重明凝視他片刻,後撤一步,雙膝跪下,鄭重向他行了一禮:“此恩此德,柳重明沒齒難忘。”

“世子……”曲沉舟胸中一滯,那個名字幾乎要吐出來,又勉強咽下,深深回禮:“世子言重。”

柳重明起身,大步走向另一邊,將遮擋的布扯下,一人多高的兵器架上,琳瑯滿目的雪亮兵刃。

“你日後要跟我在外行走,叫人看出總是不妥,尤其是廖廣明那樣的人,改天我向姑父求問些練氣斂氣的法子,再教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