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疏遠

柳重明瞬間變成僵屍,被貼了定身咒似的,瞪大眼睛看著頭頂的紗簾,連呼吸也噎在嗓子裏,分成幾段,極輕極輕地吐出來。

像是指尖落了蝴蝶的小孩子一樣,生怕胸膛起伏大了,會讓這小妖精受到驚嚇一樣。

他身上的雞皮疙瘩起來又落下,過了許久才敢慢慢地轉頭看向身邊。

曲沉舟太累了,睡得香甜,平坦柔軟的前胸抵著他的手臂,暖熱的鼻息漸漸滲透衣衫,燙得他心如鼓擂。

想他年方十八就給人當娘,這經歷著實挺刺激。

那一聲“娘”聽得清楚,可後面還有幾個含糊的字,卻不是十分真切,聽著像是——兒已……

他扯被子過來蓋住兩人,有了暖意,身邊便只有均勻的呼吸聲。

怎麽會有這樣的人呢,他想著,被涇渭分明地剖成了白天和黑夜。

清醒的白天裏,自信從容,倨傲冷漠,仿佛人人都不過是他指間的一顆棋子。

到了昏睡的夜晚,堅硬的鎧甲在不自知中紛紛掉落,裏面露出的,不過是一個眼睛濕漉漉、鼻尖也濕漉漉的小狐狸,連甩甩尾巴都是嬌憨。

惹人憐愛得很。

天色已經逐漸黑下來,他們在這裏不知躺了多久,沒有他的吩咐,下人們不敢進來點燈。

這黑暗給了他勇氣,緩慢擡手,在頭頂停頓片刻,輕輕落在柔軟的烏發上,細膩微涼,說不出的舒適。

手下的人沒有動,他便大著膽子漸漸向下,指肚落在臉上,摸到了凸凹不平的交錯傷痕。

雖然去年就已經取了膿水出來,沒有足夠好的藥跟著,總不可能就這麽下去的。

他的手指在這疤痕上流連不去。有林管事在,問出來龍去脈是很簡單的,可他一直沒有去問,仿佛刻意不去了解從前發生的事。

如今摸著這疤痕,才發覺他是怕自己替人難過。

從什麽時候開始呢?他把這個人跟曲沉舟看做一個人。

有時會慶幸那些發生在曲沉舟身上的屈辱折磨,不是這個人經歷的,有時想象這人有曲沉舟的全部記憶,又怕從這記憶裏體會那些曾經的痛苦。

他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婆婆媽媽的了?

意識在胡思亂想中漸漸模糊,有人在對他說著話,聲音艱澀,像是每吐出一個字都要費好大的力氣。

“後天辰時前……在拈花鋪子那裏……”

“好,我去等你,”他聽到自己焦慮滿懷的聲音:“你怎麽了?臉色這麽差?怎麽出這麽多汗?”

那人不回答,用力地推他,他像是站在台階上,被一把推得向後仰倒。

柳重明猛地哆嗦一下,一瞬間騰空的感覺後,屁股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地上,上半身及時趴在床上,雙手向床上一撈。

然後他心裏叫了聲不好,床上的人被他拖得滑了一下,在月色朦朧的光亮中驀地睜開一雙辰星似的眼睛,一眼看到他半趴在紗籠裏。

醒來的曲沉舟又變成了那個疏離的人。

不知是不是柳重明的錯覺,他覺得現在的曲沉舟似乎比平日距離他遠了。

就像是已經在路邊喂熟了的流浪貓,忽然有天不知什麽緣故,又重新對他警惕起來,轉身就走,甚至不給他一點挽回的機會。

“你……今天下午暈倒了。”他盡力把聲音放輕柔,擔心因為自己擅自上了床,讓對方想起從前什麽不好的事。

曲沉舟看著他,半晌,不做聲地翻過身去,背對著他。

他媽的,又來了!

柳重明在心中罵了一聲。

他真是討厭曲沉舟這個動不動就悶聲不響的臭毛病,眼下卻又開不了重口,只能慢吞吞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衣服正要回裏間,又從袖子裏取了東西出來。

那是回來路上見到的一枚木簪,樣式簡單,弧線優美犀利,讓他覺得有點像這個柔軟又帶著鋒芒的人,就買下來。

可直到他將木簪放在枕頭邊,說了一句“你好好睡”,直到他退得快到圍屏了,那人也沒有轉身,像是已經睡著了。

他悻悻然離開,沒見到曲沉舟過了很久才微微扭頭,將那枚木簪捏在手心裏,倒頭睡去。

“別鬧了。”

丹瑯挽著頭發,玩笑似地把身後的人推了一下,那人笑嘻嘻地從後面抱著他的腰,不放手。

“這麽早就要回去?重明給你定規矩了?本王還沒玩夠呢。”

丹瑯雙頰上的酡紅未消,嗔怪地瞧他:“王爺若是玩夠了,奴還有命出這個門嗎?”

寧王輕聲笑:“還不是因為重明沒喂飽你,你不瞧你剛剛餓的樣子?”

丹瑯不依不饒抱怨了幾句,便對著鏡子飛快地傅粉描眉,又從懷裏掏出一盒口脂,在唇上點了點。

寧王將他翻過身來,掌著他腦後,舔咬走了唇上的口脂。

“王爺!”丹瑯嗔怒:“今兒我可不敢耽擱,一會兒有人來接我回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