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紅繩

兩個人都伏在桌上,相距不足一掌。

柳重明看著這張巴掌大的小臉上,額角還滲著細汗,眼中的狂亂已飛快消退下去,終於松了口氣。

他現在慢慢想明白,之前在馬車裏,曲沉舟為什麽看起來那樣不安——並不是因為他的胡說八道,而是因為聽到了廖廣明的聲音。

廖廣明的確不是什麽讓人愉快的角色。

如果曾經的曲沉舟是死在錦繡營裏,那眼下的反應便很可以理解了。

他正想著,感覺鼻尖癢癢的,有什麽暖熱濕潤的水氣極細微地撲面而來,隨著曲沉舟的每一次呼吸一起一伏,順著他的手腕吹過來。

也不知是這桌子帶著香氣,還是曲沉舟的味道,抑或是他的錯覺,他竟覺得這呼吸甜得膩人,甜得他的嘴唇有些幹澀。

隨著他們的呼吸,泛著光亮的桌面沾上一層微不可見的水氣,他盯著看了一會兒,目光一點點擡高。

那雙剔透如琥珀琉璃的眼瞳近在咫尺,好看得仿佛他小時候玩的玻璃珠,浸在水裏,隨著水波一漾一漾,折射著變幻莫測的光。

他沉迷地呆了片刻,忽然意識到,曲沉舟在看著他,或者說,在看他右眼下的胎記。

忽然有些惱怒。

那片胎記小時還並不明顯,顏色也淡淡的,長大之後漸漸清晰起來,變成了淺褐色,像條蜿蜒的蛇,是他的心頭大患。

不管塗多少玉麟膏都無濟於事,也只得作罷,好在很久沒有再變深,平日沒人提起,他也當做不存在。

如今被曲沉舟距離這麽近盯著,他忽然不自在起來,身上更是仿佛爬滿了螞蟻一樣。

曲沉舟不過是突然見了許久前那張臉,勾起了不痛快的回憶,但很快已恢復了平時的冷靜。

察覺到柳重明不善的眼神,只與人對視一下,又將目光放在那胎記上。

他記得,那裏是重明很敏感的地方,平時倒不會怎的,情潮洶湧時,最是受不住他親,能一直紅到耳根。

經不住他使壞要親時,重明就會把他翻過去,報復性地去咬他的後腰。

他的嘴角噙著一點笑意,有了這些點滴可回味,便是再怎樣慘烈的從前,也都被沖淡得無需在乎了。

柳重明被他笑得忍不下去,一挑眉毛,輕輕翕動嘴唇,問:“好看嗎?”

聲音雖小,卻問得惡聲惡氣,明擺著是在說反話,曲沉舟多看幾眼,回答得更是誠實:“醜。”

柳重明捏緊他的兩片嘴唇,不讓他開口,咬牙又問:“好看嗎?”

曲沉舟用手指蘸茶水,在桌上反著寫字,給柳重明看——醜。

“……”柳重明眉心直跳,剛剛自己在車上說他醜,一直記仇到現在。

這人豈止是性格不好,簡直惡劣至極。

他扭過臉去,不再讓人看那胎記,只微微擡頭,看了眼窗外,松開手:“起來吧,人走了。”

曲沉舟這才重新坐起身,看看外面,人已經都走得沒影了:“廖廣明擡頭看了?”

“嗯。這人不是那麽好惹的,別說想打他的主意,就算對他沒動心思的,他也能從話裏琢磨出三分敵意,別看平時看著像大大咧咧的,我姑父都說,他有兩下子。”

“裴霄能統領三部,自然有他的本事,廖廣明到底是他的徒弟,若是草包,皇上也不會用他這麽久。”

“有沒有把握?”

這一句問得沒頭沒腦,曲沉舟卻明白他的意思。

“不清楚。錦繡營的位子如果是那麽好拿下來的,我也不至於考慮那麽久。主要取決於世子。”

“我?為什麽?”

“取決於世子有沒有誠心好好演。”

柳重明說不出話來——這人可真討厭,這是提前打算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推?

他壓著火氣,冷笑一聲問:“怎麽?之前栽在廖廣明手上了?”

曲沉舟看他一眼:“讓世子失望了,他死得比我早?”

“吃過他的苦頭?”

這次沒有回答的聲音,他心中有了點譜,若是皇子王孫,就算犯了殺頭的大罪,也輪不到錦繡營動手。

排除這個可能,在宮裏住的,也只能是公公了。可這樣一來,所有疑惑又變成了解不開的死結。

他心中嘆一口氣,又問:“跟懷王也有仇?”

曲沉舟又習慣性露出人畜無害的微笑:“實不相瞞,跟我有仇的人,光是有頭有臉的,怕是就能從宮城一直排過西江。”

西江是隔開大虞江南江北的分界線,柳重明估計了一下這個距離,誠心贊賞道:“有本事。”

曲沉舟謙遜道:“過獎。”

“然後呢?”柳重明問回正題:“今天的結果?”

“慚愧,”起初是沒能見到江行之,之後又神情恍惚了片刻,遺憾地錯過這兩個重要的人的蔔卦,不等柳重明說什麽,曲沉舟卻問:“我見先前有出來的人桃花運滿,不知他們攢的是什麽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