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梧桐

“世子想要我怎麽反抗?”

柳重明被這話問住,一時竟有些魔怔。

怎麽反抗?

他見曲沉舟幾次被人虐待,都是這樣一聲不吭地承受下來,竟一時有種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氣憤。

可對方這樣直白地反問回來,連他也不知道,在對方這樣的處境裏,還能怎樣掙紮。

曲沉舟垂著目光,像是並不需要他的回答,這更讓柳重明有種挫敗感。

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對方像是在嘆息他的幼稚沖動。

“走吧。”他呆了半晌,扯動手中的鐵鏈,一起進了花廳。

守在花廳外的人有些詫異,輕聲問了兩句,又應聲離去,沒多久帶著幾人回來,在擺放在窗邊的桌子上布了飯菜和兩份碗碟,安靜地離去。

柳重明幾步過去坐下,才冷冷招呼:“過來一起。”

“……是。”

曲沉舟本想提醒,他自己的身份不能上桌,可想想又是多此一舉,便叩了個頭,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下。

這一次,他稍微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不再瑟縮成一團,在柳重明舉了筷子後,才動起來。

對面的目光始終停留在他身上,看著他從容地細嚼慢咽,舉手投足間掩蓋不住著意學過的規矩和良好的教養。

對方求死不成,索性破罐子破摔,連儀態都不再遮掩。

柳重明吃不下飯,覺得自己又被將了一軍。

他覺得懷疑曲沉舟是細作,自己簡直是瘋了,這種一眼就能看出無數破綻的人,怎麽可能是細作?

要不然就是派他出來的人瘋了。

可不管是誰瘋了,方無恙調查的結果都不會有錯,這樣一個十年都鎖在奇晟樓裏的小下奴,是怎麽學會宮中禮儀的?

又為什麽會屢次出現在他的夢裏?

可夢境一事匪夷所思,除了白石巖,他連對爹娘都沒有說過,更不可能對面前這人提起,否則被人知道他想著一個下奴做春夢,還不如直接讓他去死。

“你是誰?”他也不想再繞彎子,開門見山地問:“想了一上午,考慮好了沒有?”

曲沉舟比他心情還要復雜,如果可以,他想活著,哪怕是屈居人下卑微地活著。

如果活不下去,他也希望結束自己性命的人是柳重明,就當他再還一次欠下的債。

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想將所有事和盤托出,求個痛快解脫。可他不可能這樣自私殘忍,讓如今一切安好的重明知道在這裏沒有發生的事。

重生後發生的許多事都脫離了原來的軌跡,他像個不速之客,把安穩的世界攪得動蕩不寧,也不知道這一次等待他的未來會是什麽。

“我如果回答世子的問題,世子肯信我嗎?”

“你說,”柳重明猶豫一下:“我信。”

“我叫曲沉舟……”他的目光落在對面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上,極輕地回答:“從小賣身在奇晟樓……”

“我逃走,是因為我想逃回家……可是我也不知道我的家在哪兒。”

“我的主人是杜權杜掌櫃。”

“沒有人指使我做事。”

“府中沒有誰是我的內應,是我自己摸到那邊的。”

他目光平靜,聲音輕輕的,沒有一絲畏縮顫抖,那一夜瑟縮成小小一團的膽怯又被重重堅硬的外殼包裹起來,不讓外人輕易窺探到。

雖然這些回答都沒有給出想要的答案,可柳重明仿佛有些魔怔了一般,在這澄清純凈的目光對視中丟了魂魄。

心中有一種悸動,帶著些許疼痛,令他無法移開視線。

不知是眼前的人與夢中人重疊,還是他又跌入虛無縹緲中。

這一夜,不出所料地又做了古怪的夢,夢裏卻只有他一個人。

他冷得厲害,卻看不清自己身處何地,眼前只有一片血紅色,像是有什麽東西流下來,迷住了眼睛。

手和腳都被束縛著,無法動彈,否則他一定會發狂。

即使在夢裏,那份鉆心蝕骨的痛楚仍然那樣強烈,清晰得讓他以為自己會昏過去。

“重明!”有人在耳邊哀切地叫他:“還有一百一十五根,你能撐得下去嗎?”

透過迷蒙的血色,有什麽東西在面前泛著利器的銀光。

對了,那是攝元透骨釘。

可是……攝元透骨釘究竟是什麽?

他恍恍惚惚好像能想起什麽,卻總是不真切,真的是太疼了。

“景臣,”他聽到自己奄奄一息的聲音,還帶著一絲歡喜:“我死之後,你登基為帝,不要辜負大家。”

景臣在他耳邊放聲痛哭:“重明,他已經死了,人死怎麽可能復生?你不要做傻事!”

“不要哭……這不是傻事,只要……能讓我有機會再見到他一次……”

柳重明在噩夢中掙紮著清醒過來,抖如篩糠,那夢裏的疼痛像是穿透過來,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臂和前胸,仍然控制不住地痙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