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逃跑

連著好幾天時間,曲沉舟都沉默不語地坐在窗邊,安靜地看著外面。

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柳重明,雖然那天的問話聽起來親切,不用去細回想,他就知道重明在想什麽。

他身上疑點重重,恐怕不會被輕輕放過。

這幾天除了來送飯和上藥的人之外,沒有閑雜人出入他的房間,可看著外面時不時走動的守衛,雖然沒有刻意停留在門外,也能看出重明對他這裏多加留意了。

他的目光從外面匆匆走過的家仆身上移開,落在院子角落的一棵梧桐上。

從前他無法隨意走動,重明只能給他在紙上畫自己的住處,他把那張紙妥當收好,時時摩挲。

這所別院從未見過,可每一個角落都爛熟於心。

重明還特意說起,自己別院的院子裏有一棵特別大的梧桐樹,每到下雨的季節,就會打落很多鈴鐺一樣的梧桐花,真希望他能親眼看看。

在外人眼中那麽穩重的重明,甚至為了送他滿滿一盒新鮮的梧桐花,自己爬上了樹,摘得太忘形,從梯|子上滾下來,跌得鼻青臉腫。

他到現在還記得,重明一臉尷尬地把花遞給他的樣子,那些還帶著露水的梧桐花,將太陽的點點明亮都映在他眼中,搖搖欲墜。

一直到景臣和白石磊沖上觀星閣的前夜,他才舍得把書中夾了多年的梧桐花焚毀在香爐裏。

曾經往往,都化為雲煙。

他如今才能親眼看到重明為他講了很多次的梧桐樹,滿滿一樹,都是粉白相間的花,果真像是垂在葉間的一個個玉鐘。

這裏是柳重明的別院,這裏是東廂房,他從窗戶就能看到的那間臥房,就是屬於柳重明的。

他們第一次住得這樣近,就像從前無數次幻想的那樣,曲沉舟卻想要逃走。

只一次對話就讓他有些無所遁形,再多住一段時間,他生怕那些秘不可宣的過往會被抽絲剝繭,一層層被人剝開。

余下被緊緊包裹在中間、無遮無擋的他,血肉模糊。

重明如果知道了曾經的那些事,會怎麽樣……難道他上一世的死還不足以贖罪嗎?

可下意識中,他又總是想起重明在大雪中狂奔而來的樣子,為什麽會要抱著自己僵硬的屍體痛哭?

難道在他死後又發生了什麽?有人對重明說了什麽?那個孩子被找到了?還是重明真的不顧天下悠悠之口對皇上動手了?

許多事只有他和皇上知道,皇上為保命,必然不會多說,他身死魂散,本以為一切都歸塵歸土,卻總是因為那一幕惴惴不安。

抑或是,皇上當真要做一條瘋狗,將重明也一同拉入地獄?

無論如何,那都是已經不可追溯的曾經,多想無益,如今擺在面前的才是最要緊。

曲沉舟不聲不響地在窗邊坐了幾天,讀著各式各樣的卦言,數著他們交接的步伐,終於下定決心——逃走。

在奇晟樓裏,白天出不去四方院墻,晚上睡覺的房間被一根鐵鏈鎖死,這麽多年,他想盡辦法逃脫,都沒能成功。

相比而言,這裏的環境寬松許多,重明並不喜歡居住的地方太嘈雜。

房門沒有鎖,院中的人來來往往的人,甚至是在暗處的影衛,都能從卦言的細枝末節中推算出。

更何況,重明曾經逗趣地說,總有一天要將他接來同住,許多事都跟他說過。

趁黑逃走。

運氣好的話,也許可以趁黑天,躲在哪家的馬車下面,逃出城去。

他如今已經被烙去了奴痕,只要找個地方砸開奴環,再蒙上眼睛,也許還有機會逃進深山。

就算在深山裏過一輩子也好,那裏就有他渴盼已久的自由。

自由仿佛觸手可及,這個想法讓他全身的血都沸騰起來。

天剛擦黑時,他就已經穿戴整齊,雖然傷勢還剛剛勉強結疤,但在束緊的紗帶固定下,勉強可以行動。

拜重明所賜,只看著院中這些行走的人,他就能知道許多。

像是曾經的那個人還站在他身後,扶著他的肩,輕聲給他指點——你對自己還不夠了解,我來幫你。

——你確定嗎?那個人的卦言會隨著你的想法改變是不是?

——你的行為和想法會影響對方的未來,是不是?

——同一個人只能觀察一盞茶的時間是嗎?要好好利用這段時間。

——你雖然看不到自己的卦言,但可以挑選一個對你最有利的做法,去改變別人的命途。

——沉舟,相信你自己,你是獨一無二的,能做到許多人都做不到的事。

——你的力量超乎想象,什麽都不要害怕。

他又拐過一個彎,立刻將整個後背都貼在墻上,屏住呼吸,聽著有腳步聲從不遠處的墻邊走過,漸漸遠去,連額角的冷汗都不敢去擦。

一丈開外就是貼墻修的雜物間,外面緊鄰著側門外的胡同,重明跟他說過,那條路走的人一向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