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奴痕

柳重明回家沐浴出來時,杜權已經識趣地把人送了過來。

卻是他意料之外的樣子。

他的目光從台階下一臉惶恐的杜權身上掠過,落在了杜權腳邊。

杜權揣度著他的眼神,忙向一旁示意,幾名下人上前,把那團皺巴巴的布展開,露出被裹在裏面的少年。

那少年全身赤|裸,雙手被捆在身後,昏迷不醒地蜷縮成一團,一身血汙,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面目,看得出在來之前受過怎樣一番毒打。

“世子爺,您大人有大量,”杜權心中恨得咬牙切齒,卻不好表現半分,只能勉強陪笑:“小人把他帶來,只要您能消氣,他由您處置,小人已經消了他的奴印,是死是活,全憑您高興。”

柳重明聽說過,消了奴印是什麽意思。

但凡入了奴籍,身上必然要留下主人的烙痕,或名字或紋章,消了奴印交給別人,便是任人處置,生死不論。

見他的目光沉下來,杜權更慌得手不知道該往哪裏放。

都是做生意的,他自然知道柳重明最愛的是什麽,甚至暗暗打算,如果世子爺也趁機開口要錢,他索性現在就一腳踩下去,當場要了這小畜生的命。

“世子爺,”杜權謙卑地笑著,蹲下身去,揪住地上那少年的頭發,提得少年揚起臉:“他當真是瘋得厲害,小人已經狠狠教訓他一頓,如果世子爺怕弄臟了手,小人可以幫您……”

他的討好聲在柳重明的目光中低下去。

“杜掌櫃,你如果治得好他的瘋病,何必送到我這裏?”柳重明勾唇,眼睛裏卻沒有笑意:“你把他弄死了,我玩什麽?”

杜權汗如雨下,低頭唯唯應著:“是,是……”

站在台階下的管家忍不住看著柳重明的臉色。

都說和氣生財,在他印象中,世子爺涵養相當好,從來都溫和得很,雖然有人說那是狐狸的假笑,當真很久沒看到世子爺這樣不快的樣子。

世子爺不高興通常只因為一個原因——錢,難道……他偷偷瞟了一眼地上的少年,難道這孩子讓世子爺破財了?

直到杜權帶人匆匆離去,他才上前問:“世子,這個人怎麽處置?”

聽剛才的意思,這孩子八成活不了了。

可惜了,還這麽年輕。

“去傳府醫,”看著管家不解的目光,柳重明挑起眉梢,又說一遍:“傳府醫來,全力醫治,需要什麽藥材去鋪子裏取,不用問我。”

“是……”管家錯愕,沒來得及再問,便看到柳重明轉身回屋,不由細打量伏在地上的少年。

不論是剛剛的對話,還是手腕上的奴環,都說明了這孩子的身份,為了這麽個遍體鱗傷的下奴,要不計本錢地去鋪子裏取藥?

他探詢的目光掠過跟去赴宴的親隨,回答他的同樣是疑惑的搖頭。

不光是他,連隨後跟去書房的白石巖也在追問這個問題。

“重明,你把他從杜權手裏要來,是要救他?為什麽?認識?喜歡?”

話雖這麽問,可他知道,重明在街上那次還是第一次見那個小怪物,喜歡就更不可能了,誰不知道安定侯世子只愛錢,嬌紅軟綠眼中過,絕不沾身。

所以白石巖更不理解:“還是因為夢見他了?太荒唐了吧。”

他提醒:“你現在把他弄死還好,如果想給他贖身,信不信杜權敢跟你要個嚇死人的天價,我聽說小怪物買來才幾兩銀子,蔔卦一次就三百,杜權也真敢要。”

面對好友的絮絮叨叨,柳重明倒是相當有耐心聽完,莞爾一笑:“石巖,我記得我爹和姑丈都教過我們,事出蹊蹺,必有所因,追根究底,必有所得。”

“蹊蹺?你覺得那孩子有古怪?”白石巖想了想:“我倒覺得江行之沒安什麽好心。”

“英雄所見略同,江行之從來也沒什麽好心,可惜我可沒法把江行之綁到別院來嚴刑拷問,”柳重明無奈攤手:“只能退而求其次。”

白石巖擰著眉頭考慮片刻:“你想從小怪物那裏知道什麽?他可跟個啞巴一樣,又瘋癲癲的,剛剛還……咳咳……”

雖然有點對不起好友,可想到重明被倒了一頭茶水的樣子,他還是忍不住想大笑。

柳重明手指一彈,一個小巧的筆山直奔白石巖而去,又被閃過。

“好吧,好吧,我不笑了,”白石巖忍著笑:“沒想到之前咱們還笑潘赫呢,風水輪流轉……”

“你真的覺得他瘋癲?”柳重明不想跟他掰扯這些,單刀直入地問道:“你難道不覺得,他的眼神和他的身份很不合適?”

白石巖並沒有把精力放在曲沉舟身上,自然也沒看到那飛快掃過的目光:“怎麽不合適了?因為長大了?那跟小時候肯定不一樣。”

柳重明搖頭。

那樣平靜沉穩的目光,不該是一個十多歲孩子該有的,即使別人總說他少年老成,他也不敢保證,自己在綁縛加身下還能那樣從容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