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下場

白碧第一次見到鐘離靖的時候, 還是個未出閣的小女兒。

白家是修真大族,她是家裏的獨生女,從小被視作掌上明珠, 備受寵愛呵護。她自小對修仙不感興趣, 修行總是懶懶散散, 爹娘疼她還來不及, 對她在修煉一途上也並未做過什麽要求。

直到有一次,她外出遊玩遇到一眾魔修,在差點被擄走之時, 被一路過的白衣仙尊所救。

爹娘趕來,對仙尊千恩萬謝又恭敬有加,她才知救下他的這人, 是修真界中久負盛名的大乘尊者鐘離靖。

從那天往後,她在爹娘驚訝的目光中沒日沒夜的拼命修煉,勤勉加上天賦,讓她一天天的飛速成長,終於如願以償的進入了太玄宗。

她以為自己終於稍稍跟上了那個人的步伐,終於縮短了他們之間的距離,可當她鼓起勇氣, 想同他靠的更近時才知道,原來那人修的,竟是無情道。

經年的努力與癡望一夕之間化作鏡花水月,自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她終於明白,原來有些東西, 是她注定得不到的。

可追隨著他的身影已經變成了一種深入骨髓的習慣, 她改不了, 也不願去改。於是她在太玄宗留了下來, 從區區金丹修煉到眾人仰望的煉虛之境,從一個普普通通的弟子到獨掌一峰的長老。她的目光也一直注視著他,看著他一路攀登至大乘巔峰,心無旁騖的追求無上大道,永遠不會為任何人停步駐足。

她看著那人比草木還要無情的淡漠目光,心中時常絕望淒涼,卻又在苦楚中感到了一絲欣然和安慰。

這樣也好。他的眼睛中雖沒有她,卻也不會盛下任何人。

何況像他那樣的人,世上本就無人配同他比肩。

再後來,他收了幾個徒弟。

她一開始並未在意,因為知道這是掌門為培養人才對他的請求。天極峰上多了幾個人,變的多了幾分熱鬧氣,可他卻並未被這份熱鬧氣沾染分毫,對自己的徒弟也並不比對陌生人親近幾分,只是按部就班的指導他們修習,盡到自己的責任而已。

她一直都是這麽認為的。

直到有一年春日,恰逢人間“百花節”,宗門中許多弟子都偷偷溜下山去參加集會,翠霞峰的女弟子們亦去秀水山采摘春日盛放的花兒,編成花環嬉笑著戴在頭上。她被這份熱鬧所感染,心念一動,亦摘了幾枝新綻的桃花,想送給他做書房裏的點綴。

她揣著桃花枝來到天極峰,竟似回到了知慕少艾的少女年紀,心中盡是隱秘的忐忑與歡喜。她想著見到他後要如何組織說辭,想著他會不會收下這幾枝桃花,想著收下後自己又要說些什麽……

然後,她在天極崖上的一座小涼亭裏看見了鐘離靖。

他不是一個人,對面還坐著一個白衣少年,眉目清雋,眼神澄亮,是他的二弟子孟塵。

兩人正在對飲,中間擺著的兩瓶桃花酒已經空了。孟塵似乎不過癮,又去拎來了一大壇,眉間有種少年獨有的張揚狡黠,好像在憋著一肚子壞水,誠心要把他的師尊灌醉。

只可惜,喝到最後,少年反而醉的一塌糊塗,趴在石桌上人事不醒。白衣仙尊則神色清明,靜靜看了對面的少年一會兒,喚:“孟塵。”

少年睡的天昏地暗,已經聽不到一丁點聲音。

鐘離靖頓了頓,繼而站起身,把少年扶了起來。

他喝的是真不少,臉頰一片酡紅,眼睛緊緊閉著,纖長的睫毛也像歇息的蝶翼,安寧恬靜的闔著。鐘離靖無聲的看了他片刻,伸出手,將他散亂的一縷黑發輕輕別到耳後,然後揉了揉他面朝下睡覺時壓紅的額頭。

高高在上、無情無欲的仙尊眼中,此刻終於流露出一絲不一樣的情感。

冷靜而溫柔,克制而熱烈。

這樣的眼神,她最熟悉不過——

因為這是她這麽多年,一直遙望他的眼神。

是一個人情深到極處卻又絕望到極處,才會流露的眼神。

“修無情道的人若是動了情,道必毀。”白碧輕輕擡眸,看著牢外默然佇立的青年,“他已至大乘巔峰,距渡劫只有一步之遙,若道心崩塌,數百年苦修功虧一簣。他既狠不下心,便由我來。”

她設想過孟塵得知真相後的反應。驚愕,無措,憤恨,茫然……

可都沒有。

眼前的青年好像聽說了一個和自己完全無關的故事,神色沒有分毫動容,甚至微微提唇哂了一下:“這就是你要殺我的緣由?”

他的態度讓白碧心頭無端竄起一股火氣,神色連帶著聲音變的越發寒冷:“怎麽,不夠?”

“白長老身為煉虛境強者,而我之前不過是一介元嬰,在你眼中猶如螻蟻塵埃,殺死我根本是輕而易舉。”孟塵淡淡看著地牢中的女人,“可你卻用了如此曲折的法子,冒著暴露身份的風險,也要給我扣上這個天大的罪名,好讓我身敗名裂,遭萬人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