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三更合一

西淮踏進驚華宮的時候,內心覺得有一絲絲可笑。

因為這裏,曾經多麽聖嚴不可侵犯的地方,連春闈中舉者,都要備上自己最好的新衣裳來殿試。而今竟也有如此蕭索的境況。

他仰目看著巍峨威嚴的宮殿,想自己的父親也大抵曾經踏足於此。

他那時也是年少風華,意氣正盛吧?

只不過這真實的廟堂與他想象中的朝廷並不一樣,只短短數年,就從平步青雲淪為遠貶罪臣。

十余年後,當自己再踏上這驚華宮的雲瓷時,這短命的盛泱王朝終於也要如天際浮雲,幻化成虛影了。

“陛下……就在鎏金殿中。”

李斯年給西淮換了羽林軍的衣裳,一路帶他避過耳目,直走到沉宴平日休憩的宮宇前。

只不過在就要與沉宴只剩一步之遙的時候,一路上都沉默少言的大都統卻顯得有些少見的遲疑。

他看著西淮,停頓了許久,才說道:“早前有宮人前去為陛下問安,未踏進殿門,便被陛下刺死在窗紙上。從那以後,未聽傳喚,宮人都不敢私自踏進鎏金殿。有許多傳言都說……聖上已是瘋了。”

為了林昆最後留下的一封信,李斯年已經是違反宮規,將一切都拋在了腦後。

就如他曾經許諾過的,他為官,從來不是為了守衛皇家,而是為了守衛林昆的夢想。

但而今斯人已去,李斯年在再不知道自己還能為林昆做些什麽了。

“嗯。”

西淮淡淡地應了一聲:“知道了。”

“需要我送你進去麽?”

李斯年問。

“不必了。”

西淮回答:“我也只是有幾句話想問一問盛泱之君,問清楚了,我便離開了。”

李斯年點點頭:“好。我在宮門外等你。”

殿堂寂寞。

深深的宮殿內竟杳無人聲。西淮踏入時,只能聽見自己的足音。

因為數次毫無征兆的傷人,又被斥責過數次,宮人們現在已經鮮少靠近鎏金殿。

乍然望去時,竟恍若荒廢一般。

然而,興許是聽見庭院外又傳來響動,殿內突然傳來聲沙啞的斥問:

“誰!?”

“我。”

西淮平靜答:“葉逐顏。”

葉逐顏?

沉宴沉默了片刻,西淮想他大抵是在回想葉逐顏是誰。

“葉清明的幼子。”

於是西淮自己回答:“不知道陛下還記不記得,十余年前因為私記史詩,被先王下令逐貶滄瀾的翰林葉清明。”

他的聲音冰冷漠然,沒有什麽感情,說話時西淮的目光也一直落在殿堂外的竹針林上。

似是連看也不想看這位盛泱萬人敬仰的君王。

“噢……”

許久後,沉宴拉長聲音應了一聲,不知是想起來了,還是只是敷衍。

“是你。”他道:“怎麽了,你來到這兒,有什麽事麽?”

西淮嘴角彎了起來:他覺得有一絲絲可笑。

這位稀裏糊塗的一朝之君,竟然不關心他是如何到這深宮裏來的,也不曾詢問往事,就如這麽拉家常一般隨口問起一句“怎麽,有什麽事麽?”

“什麽事?”

西淮笑了,唇邊滿是嘲諷之意,回道:“沒什麽事,只不過是想來與陛下說一句,您的盛泱快要亡了。”

“哦。”

然而沒想到,沉宴的反應依然是漠漠然的,只說道:“朕知道。那些宮娥監人,早已來同朕說過的。”

是的,早先還有回天之力的時候,不少宮人大臣都曾來他殿門外哭訴,請求他主持朝局。但是那時候他正與七殺爭奪身體的主導權難分上下,根本無暇顧及他人的諫言。

及至後來有了些清醒意識的時候,宮人和大臣們卻都已經跑光了——

想來是大勢已去,再求也沒什麽用,倒不如自己收拾收拾東西,尋一條生路。

“原來陛下知道。”

似是沉宴的反應令西淮也略微意外,白衣人稍稍挑了挑眉,問道:“那是在下多管閑事了。還特地前來告知。”

“呵。知道是早已知道的。”

沉宴譏諷地笑了一聲,自嘲道:“只不過束手無策罷了。”

他垂眼,看著一片狼藉的宮殿。

華麗珍貴的桌椅都歪倒在地上,瓷瓶擺飾等裝飾也砸的稀爛。唯獨一塌糊塗的地面上,有血跡寫下的“楚淵”、“羨魚”……等字。

那是他在神志混亂時,為與七殺爭奪身體的控制權,為自己留下一絲清明最後的辦法。

但是再寫,又有什麽用呢?

沉宴終生都不知道自己何時還能再見到他……他離開了星野之都,回到了離自己很遠、但是不再受任何人構陷與逼迫的思南山。

有時候,沉宴自己都不知道這是值得慶賀的好事,還是終生都難以填彌的遺憾。

他看著自己在華麗明潔的雪瓷上的倒影,披頭散發——看上去就像一個失魂落魄的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