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客青衫 94

七殺有一種奇異的能力,就是能讓楚淵在懷疑他究竟是沉宴,還是殼子下已經換了人的猶豫間反復遊走。

他嗅了一把楚淵的烏發,但又很快松開手,眉宇間換上一抹憂郁之色,問道:

“羨魚,朕聞你發間的藥香又濃了些,可是最近身上又有哪裏的不適麽?”

楚淵:“……”

楚淵看著眼前這個臉上滿是憂色的人,不知剛才那若有若無的一句“你的發香……情動……”是不是自己的幻聽。

“沒有。”

遲疑了半晌,楚淵還是回答說:“也許是陛下聞錯了。”

他的聲音很輕,像一片輕輕的鴻毛撓在沉宴心上。

沉宴——被七殺頂替了的沉宴,有時候真是覺得這個人真是溫柔得不可思議。

說話也罷,為人也罷,永遠都是那麽一副清淡冷疏的姿態。好像不會生氣,也不會動怒,發生了什麽事,也總是先想想是不是自己的不對,誤會了別人的意思。

讓人想肆無忌憚地傷害他。

七殺饒有興趣地勾起唇角,又把楚淵從頭到腳掃了一遍,一面欣賞這個人孱弱不禁風雨的病容,一面口不對心說:

“羨魚這是在收拾東西?……求瑕台可有什麽住不慣的地方,讓你想換個地方小住?”

這話說得實在是虛偽至極,果不其然,楚淵靜了一靜,而後說:

“陛下,您應當聽人稟告了——我想要去底獄陪著言晉。”

“……”

沉宴歪頭看著他,眯了眯眼,而後一笑。

是啊,他聽人稟告過了。

他怎麽會還沒聽人稟告?

楚淵的動靜——或者說求瑕台裏的一切,其實有什麽不是被監控在他的眼底?

果不其然,見他這麽低笑,楚淵也輕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

“看來我猜的沒錯……這裏的一切都在你的監視之下了罷?”

“不過是派人向朕多多匯報你的起居而已。”

沉宴卻自然而然說,臉上毫無半分心虛之色:“你體弱,又是朕關懷之人。有什麽念頭、打算,朕自然要第一時間知道。”

楚淵抿了抿唇,蒼白病氣的臉上明顯有一種不快的神色。

嘖嘖嘖。

沉宴無聲咋舌,在心裏想著:瞧啊,看看我那個廢物的原識,在我不在的時候,竟把他的心上人捧成了什麽樣子?

監視監視他的起居而已,就已經不願意成這個樣子。

那本君倘若做出更混賬的事情,他豈非氣都要氣得喘不過來?

但七殺並沒有半分慚愧的意思,反而更加期待了起來。

“陛下,沒有想到,你我也有走到今天的地步。”

良久,楚淵看著這滿地的狼藉,輕聲地說。

七殺一笑,反問道:“哦,是嗎?”

“——那你倒是你說說,我們走到了哪一步?”

他故意做出一副驚奇之態,然後目光又在臥房掃了一圈,當即找到一個空處,隨意坐了,問:

“你以往有什麽不滿的,可以一樣樣講給朕看。”

楚淵站在原地,卻只是沉默著。

“羨魚,朕有時候為你默默付出,你卻全然不知道啊。”

沉宴無趣地凝視自己的手,左右翻轉著看了看,搖頭說:“難怪你替言晉那小子委屈,又覺得我們的情誼全不復初——你的心思全在他身上,又何曾注意到過朕?……羨魚,朕心裏真是好生地委屈啊……!”

他這樣說,楚淵微微一怔,像有些懊惱又有些驚奇,果真靜了一靜,似在仔細思索,而後輕聲問沉宴:

“……陛下,有為我做什麽,我不知道嗎?”

七殺笑起來了。

這也正是他一直想說的。

從繼承這個殼子開始,他就覺得這沉宴的原識活得忒窩囊!

明明有大好的先機,卻把好牌打得稀爛!生生叫那妄圖欺師犯上的小混賬抓牢了楚淵的全部心思。真是廢物!

“你想聽麽?”

沉宴問:“朕為你做過什麽?”

楚淵稍微遲疑了一下,但還是點了點頭。

“聽有什麽意思?”

沉宴說。他霍然站起身,抓起楚淵的細腕,大步地朝外走去:“——朕與你親眼去看!”

星野之都已經是慢慢從數月之前的那場大災之中恢復生機了的。

只是元氣大傷之下,一時再怎麽努力,也依然有許多地方難以恢復如初。

沉宴與楚淵一路登上了驚華宮西墻,從這裏能夠看到視野最開闊的星野之都。

以前元宵節的時候,他們也常來此處看繁如星點的燈火,和千萬戶安家樂業的人家。

但此時,再登上此處舊地,落入楚淵眼中的,卻只有滿目瘡痍。

因為沉宴一路上拉著他走得太疾,登上城墻時楚淵的氣息尚有些不穩。略微急促地低喘著。

“你看。”

沉宴說:“還認得這是星野之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