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客青衫 89

在花辭樹親自出現在西淮面前之前,西淮早已料到了這一天,也早已做好了準備。

只是稍微出乎西淮意料的是,他沒有想到花辭樹會親自來。

居於上京十余年從未離開過寢宮的“花君”,是中陸謎一樣的人物。

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歷,也沒有人知道他的樣貌。甚至因為“花辭樹”這個名字,還有傳聞一度說他是一名貌美但喪夫的寡婦。

印象中,西淮見到花辭樹時,他也總是坐在一棵鳳凰樹下,手搭著木輪椅的車輪,淡淡地與人說著話。

而今見一人乘月而來,身形單薄瘦削,膝蓋上蓋著一條薄薄的雪毯,但那眉目間流轉著的轉瞬風情,才恍然想起冷四春的話:

“花氏出美人。越是血脈純粹的族人,容貌越是出眾。只是伴隨著血脈流傳下來的‘薄情骨’,也會給他們帶來致命的遺傳病。通常越是容貌姣好的花氏後代,先天殘疾越是嚴重。”

……看起來艷麗傾城、但注定一生都無法站起來的花辭樹,大概就是這句話的最好體現。

他由一名黑袍的刺客抱著,走進小院。

然後另一名武士推進了他的木輪椅,那名黑袍的刺客才恭敬,且小心翼翼地將花辭樹放到輪椅上。

他看著西淮,並沒有很咄咄逼人的氣勢,而是淡笑了一下,問道:

“金陵葉清明大人的幺子,葉逐顏。是麽?”

西淮同樣波瀾不驚,回答:“是。”

花辭樹略一頷首:

“久仰。”

月光柔柔地灑下來,照在兩個風姿傾城的白衣客身上。

院中的其余仆從都退下了,只有貼身跟隨花辭樹的那名黑衣男子,仍遠遠地抱臂靠在門柱上,遙遙地看著這邊。

花辭樹審視著西淮,看著他的眉眼與寡淡的神情,良久笑了笑,說道:

“不愧是讓銀止川唯一一個帶入府的人啊……你與旁人比起來,確實很特別。”

西淮仍是從容不迫的,事實上他面對花辭樹的時候,並沒有覺得他是名震中陸的上京領主,也沒有覺得他是舉世無雙的“明月公子”之一。只很平淡地看著他,談一樁交易——

畢竟同樣名列明月五卿、甚至還排在花辭樹前面的銀止川,在西淮面前也妥帖得像只從良的瘋狗。

“這段時日辛苦你了。”

花辭樹微微帶著笑,輕聲說:“潛伏在血仇身邊,很不容易罷?但你告訴我們的一些消息,都相當有用——眼看這星野之都,已經愈來愈亂起來了。”

西淮對花辭樹的軟硬兼施全然不動聲色,只淡漠說:“是啊,我作為棋子是很有用的。”

“——只是在我中蛇毒、生死一線的時候,卻沒有收到任何來自上京的關照,反倒是我的血仇以身犯險,以命抵命。”

“你知道我每天要處理的事情很多。上京,也不止一個星野之都這麽大。”

花辭樹沒有動怒,仍然微微帶著笑,看著西淮溫聲說:“何況……不是還有銀止川麽?我想他在你身邊,就不會讓你出事。自然會拼盡性命救你。”

“是。所以我現在欠他一條命了。”

西淮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說:“欠我的血仇,一條命。”

說起這個,他始終是意難平的——

西淮是再愛恨分明不過的人,不願別人欠他東西,也不願欠別人人情。

卻偏偏遇到銀止川這樣一個人,要將他的愛恨情仇攪成一團亂,你欠我我欠你,如理不清的線頭,再也算不清、分不開。

無數個輾轉難眠的夜晚,西淮看著身側安然睡去的年少將軍,都會想,如果上京沒有讓自己來星野之都,沒有遇到過銀止川,那麽他現在,就不會這樣痛苦不堪了吧……?

“所以。”

察覺到西淮語氣中的波瀾,花辭樹靜靜端詳著少年片刻。而後緩聲問:“這就是你不肯對他用迷夢草的原因?”

迷夢草,就是他們交給西淮下在銀止川身上的毒。

那種目光如有實質,帶有不可言喻的壓迫感,但西淮抗住了,沒有屈服,就那麽迎著花辭樹的目光,說:

“是——”

他頓了一下,而後斬釘截鐵地啞聲說:

“我後悔了。我不應該……以這樣的身份接近他。”

不應該以這樣的身份接近他,抱著別有用心的目的。也許是上天降下懲罰,所以才叫我在這樣最難堪肮臟的時候,於深淵中撿到一顆星星。

那只裝著迷夢草的錦囊就放在西淮貼身的地方,存在感再清楚不過地存在於那裏。

但西淮覺得自己再也不會碰它了,因為他沒有辦法容許自己一錯再錯下去。

花辭樹平靜地看著白袍的少年,像有些費解似的,半晌問道:

“那你想過結果麽?”

“你現今已經走到這一步,早已不是想回頭就能回頭的。倘若銀止川知道你的身份——你有沒有打算好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