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春花謝時 48

秦繹扶棺而歸。

從江州到梁成,一路上他都沒有怎麽說過話,只靜靜地注視著冰冷堅硬的棺木。

他們沒有再經過赤楓關,秦繹離開後,其余幕僚副將合力,趁王為良不備拿下了最後一座城。

也算是凱旋而歸。

然而梁成冰冷的王宮裏,無人知道有多麽壓抑沉默。

秦繹不許宮人掛白,也不許他們提起下葬之事,只用最好的稀世珍寶將慕子翎包圍著,用盡一切辦法,使他的軀體不腐敗。

好像慕子翎不入土,他就可以逃避他已經死去了這件事。

夜半更深的時候,秦繹就獨自陪在慕子翎的靈堂裏,看著棺槨中的那個人,不入睡,也不說話。

“王上怎麽了?”

有年紀很小的宮人望著殿內始終點著的燭火,輕聲問:“他不是不喜歡慕公子麽?”

“噓。”

稍微年長的便去捂他的嘴:“不要亂說。”

“是呀。”

然而小宮人仍然不解:“我見王上一直對他不好。”

同伴長久地噤聲,默然許久後,才輕聲說:“有時候人的情感,是連自己也分不清楚的。”

“而失去之後,一切都已經太晚。”

小宮人似懂非懂,他只瞧著殿內的燈火,偏了偏頭:

“真奇怪。王上不喜歡慕公子,可為什麽我看到他的眼睛裏,那麽難過。”

慕子翎是太狠決的人,他要做了斷,就了斷得幹幹凈凈。

連秦繹給過他的一捧蓮子,都要還給秦繹。

秦繹甚至不知道,他偏要等到自己來時,再跳進西湖,是不是也要將自己曾經救過他的那條命,也還給他。

“我今天給你帶了山茶花來。”

秦繹垂眼笑著,將幾枝白色花枝放到慕子翎身邊。

然而慕子翎根本不看,也沒有反應,秦繹就握著他的手,去觸碰那柔軟的花瓣。

“山茶花是這樣的。”

秦繹笑著說:“你沒有見過。現在知道了罷?”

燭火橙紅的火光,靜然地映在秦繹臉上。

在這空無一人的大殿內,秦繹仿佛一個自說自話的癡子。

然而他偏就是這樣纏綿無比地輕撫著慕子翎臉頰,說:

“你乖一些。留在孤身邊,孤冬日的時候,帶你看真正的白霜。”

然而慕子翎的手指都無力地垂下去了,他方才放在慕子翎手邊的白山茶花,被松開落到了地上。

秦繹視若無睹,仿佛什麽都沒有看到。

他仍然沉浸在一個幻夢裏,慕子翎仍然在他身邊,沒有離開過他。

“你不是最喜歡孤親吻你麽。”

秦繹說:“孤從今往後,每日給你一個吻,好不好?”

他俯身,在慕子翎面頰上落下一個輕輕的吻,動作中,是慕子翎生前從未得到過的那種溫柔與纏綿。

“你還有什麽想吃的,想玩的,都可以告訴孤。”

秦繹道:“孤通通給你拿來。”

寂寞的君王自言自語,他捧著一堆草螞蚱,花瓣,枯枝放到慕子翎面前,說:

“你看看,這都是孤給你帶的。”

關在小瓷罐裏的七星瓢蟲已經死了,收著彩色的殼縮在罐底,一動不動。

但秦繹說:“這是冬嬰草。很稀罕的東西,和其他花不一樣,它的葉子長在外頭,花苞結在土裏。孤在去找你的路上,恰巧看見的。很有意思罷?”

“這是鵝卵石,四角都是圓形的,不知被水流多少年才能磨平。我們梁京河流少,不知你有沒有見過。”

“還有這個,脂玉。裏頭有一只小蟲子,看見沒有?……”

……

他一樣樣給慕子翎展示過去,哪怕明知不會得到任何回應。

“鳳凰兒,你怎麽不理孤。”

最後,他注視著慕子翎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捧在掌心捏著。

他笑說:“孤要怎麽做,你才願意回到孤的身邊來啊。”

然而慕子翎再也不會回來了,同樣的,他也再也不會“離開”。

“你從前說,你走了,孤只能去奸屍。”

秦繹溫柔道:“但你以為這種事,孤真的做不出來麽?”

燭火“噼裏啪啦”地閃了一下,秦繹的眼神有點沉郁,像只走投無路,臨近瘋狂的獸。

但隨即,他又很快笑了起來,在慕子翎面頰上摸了摸,說:

“孤同你說著玩的,不要害怕。”

慕子翎根本不會害怕,害怕的只有他自己而已。

“孤今日得了一樣小東西。”

良久,秦繹低低地啞聲說。

他從懷中掏出一樣小東西,那是隨從從慕子翎的遺物中找出來的。乍然一看,竟然還是他們梁成的做工,就呈給了秦繹。

“這是當初孤臨行前給你的。”

秦繹在手中輕輕摩挲著錦袋,啞聲說:“這麽多年,你竟還帶在身邊。”

灰蒙蒙的小袋子,是當日在江州分別時,秦繹怕慕子翎回去沒有盤纏,給了他一袋銀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