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春花謝時 41

秦繹這一瘋,就是朝事荒廢。

萬幸帶出來的還有些棟梁之才,對秦繹又相當忠誠,暫時穩住了局勢。是名副其實的中流砥柱。

但是這樣撐下去,能撐多久,又無人知道。

秦繹渾渾噩噩,幾乎不分白天黑夜。

他總是待在慕子翎的屋子裏才能睡著,但做的又盡是噩夢。

“把他的東西都拿過來。”

秦繹說:“穿過的衣物,用過的器具,伺候過他的宮人,通通給孤送過來!”

但真正送到秦繹面前時,又只有簡單幾件款式相同的白袍,再不起眼不過了的一套茶杯瓷碗。

“怎麽會就這麽點……”

秦繹喃喃:“還有呢,還有東西呢!!”

“回稟王上,沒有了。”

仆從跪在地上,瑟瑟發抖:“早前營地大火,許多房屋都燒沒了……慕公子素來節儉,所用之物也就這麽點了。”

素來節儉,是真的“素來節儉”,還是沒人給什麽好東西他用,現在也沒人說得清了。

秦繹撫著手中柔軟素白的衣袍,一遍遍用拇指摩挲揉捏:

“這是他穿過的衣物。”他喃喃:“這是孤的鳳凰兒穿過的衣物……”

秦繹的手側還放著幾只瓷杯和白碗,但都是很普通的樣式,半點也沒有王宮用具的華美精致。

一想到慕子翎曾用這些東西喝水,吃飯,柔軟冰冷的唇觸碰過,秦繹觸碰上去的手指就微微發顫,好像被燙著了般,心口傳來陣難言的悸動。

“你們待他不好。”

秦繹說:“你們都待他不好……”

秦繹手指撫過那粗糙的杯口,眼裏泛起淚光,眼眶發紅發酸,帶著哽咽說:“但他從來沒有跟孤說過。”

“……這樣的杯子。”

秦繹拿起那小物事,在跪著的仆從面前挨個晃過:“尋常庶民也不用這樣的杯子了罷,你們竟拿這樣的杯子給他喝水……”

秦繹心如刀攪,說話的聲音都不穩。

他像是想把這瓷杯扔出去,但又不舍得——這是為數不多慕子翎所留給自己的物什了。

捏緊的手指在空中微微發顫。

“他也是雲燕的王子……”

秦繹說:“你們知不知道,啊?怎麽能這麽作踐人……”

秦繹已經說不下去了。他低低哽咽起來,想慕子翎過去見面時,那總是冰冷的容色。

可在他那冷漠淡然的神情之後呢,掩藏著的究竟是什麽樣的心情?

他在等著他,等他看見自己,想起自己,他在等他一句當初為什麽沒有去雲燕接他的解釋。

可他那樣驕傲,想要的從來不去乞討,更不會去向一個“喜歡著慕懷安”的人乞討。

秦繹就像一束光一樣照進慕子翎的生命,慕子翎把他供奉起來,如同神靈。

在秦繹不知道的角落,孤獨而毫無指望地等待著。

可也正是秦繹,將這樣熱烈不顧一切信仰著他的慕子翎,推進深淵。

“哈哈哈……”

秦繹又笑又哭,淚水如一連串的珠子似的落進糙碗裏。

他曾經那樣有恃無恐地磋磨著慕子翎,把所有的惡意和報復心都發泄在他身上。

卻獨獨沒有料到,自己也是會失去他的。

“一生只愛一個人。”

秦繹仰天長呼,“一生只愛一個人!!”

他一記重重的耳光打在自己臉上。

往事如扇貝,沉溺在時光的海水中,待人一一打撈起。

夕陽已落,不知不覺就要入夜了。

近來沒有人敢靠近秦繹,能稍微敢和他說一說話的,也只有明妃了。

晚上也是明妃親自端了飯菜過來,侍候秦繹用餐。

秦繹房內的簾子都放了下來,哪怕外頭還散著傍晚的余暉,屋內卻是一點光亮也沒有照入。

跟暗無天日一樣。

“再說一遍。”

秦繹坐在桌邊,啞聲說:“前年冬日,他如何?”

他身前跪了第一地仆從小廝,都是伺候過慕子翎的人。甚至與慕子翎有過一面之緣的也被召了過來。

被逼著,同秦繹一遍又一遍說慕子翎從前待在宮裏的事。

“前年冬日,慕公子第一次在我們梁成過冬。”

小廝瑟瑟發抖,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擡,囁嚅說:“那天小人看見慕公子站在窗前,不知道垂眼瞧著窗紙上的什麽。”

秦繹木著臉,不辨喜怒。

小廝悄悄擡頭,飛快地瞥了他一眼,才接著說:“小人走過去,問了慕公子一聲……慕公子起初沒回答,過了會兒,他才問小人,為什麽這窗紙上沒有結霜。”

直到今日,小廝仍然能想起當日的場景。

傳說中病態無常的公子隱站在門口,像個小孩似的研究著什麽。

他走過去,難得地和慕子翎主動搭了話,慕子翎便蹙著眉,有些想不通似的問他,為什麽自己的窗紙上沒有結霜。

“只有屋裏夠暖和才能結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