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春花謝時 31

慕子翎做了一件錯事,也許他離開前,不應該給秦繹那一刀的。

但是他又一貫囂張慣了,恣意橫行,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從來不考慮除了影響他心情以外的事。

如果他沒有這麽做,只悄無聲息離去,那麽也許他能走的遠一些的,真的和秦繹再無瓜葛,永不相見。

但因打草驚蛇,慕子翎只才出城,就在野郊被追上了。

雷鳴電閃,雨幕如沉重的水簾,劈頭蓋臉地澆在人的身上。

這壓抑醞釀了數日的傾盆大雨,終於爆發了出來。

急迫淩亂的馬蹄在叢林中四處響起,挨寸挨寸的搜索著人留下的的痕跡。

稀軟的泥淖濺滿了騎兵的長靴。

“搜!給我仔細的搜!”

領首的侍衛揮刀長喝:“不找到公子隱的蹤跡,全部給我提頭回去!!”

——然而他話音還未落地,一股無形的力量就掐住了他的咽喉,狠狠地一扯!

侍衛長身首分離地跌落馬下。

慕子翎根本懶得躲,他們太不了解他了,從來慕子翎走到哪裏,只有別人躲他的份兒,怎麽可能還用得上“搜”字?

一席濕透的白衣緩緩從叢林中走出,慕子翎滿身雨水,冰涼的雨滴從他微微揚起的尖尖下頜上滴落下來。

“你們是來找我的麽?”

他輕聲問。

阿朱詭異的豎瞳與慕子翎一同注視著眾人,它立在慕子翎的肩膀上,不時“嘶嘶”地吐著信子。

騎兵們面面相覷,但內心的恐懼終究抵不過不可違背的王命,嘶喊著向慕子翎沖了過去。

慕子翎完全不把他們放在眼裏。

他敢捅秦繹一刀再走,就是諒追兵前來,也不能拿他怎麽樣。

綠洲以外的沙地“窸窣”而動,無數蛇蠍毒物正在受召前來,叢林裏的毒蛛也瘋狂爬動。

當初,慕子翎以一敵萬屠烏蓮宮,那是何等鬼哭狼嚎人間煉獄,這麽區區千百來個騎兵,完全不在他的考慮範圍。

——然而,漆黑的刀光暗影中,一只冷箭驀地射來,直取慕子翎左手!

慕子翎眼睛眨也未眨,靜靜站在原地,直到那箭飛到他面前時,一只沒有臉的陰魂才倏然顯形,從慕子翎身側捉住了那支箭。

寒箭在頃刻間被鬼火燃燒殆盡。

一個披鎧帶甲的身影緩緩從黑暗中走出,秦繹騎在馬上。

才剛剛中了一刀,他竟然就親自追來了。

慕子翎靜望著他,秦繹嘴唇蒼白,額頭上有冷汗,剛才那一箭使了他不少力——

在帶傷的情況下,他竟還能拉得開那樣沉得弓,真是不虧是當初能一箭將慕子翎釘在城樓上的人。

……只不過,那樣的事,慕子翎不會再中招第二次了。

“這麽快就親自趕來。”

慕子翎譏諷開口,冷冰冰道:“看來軍中的醫官包紮技術很好。”

秦繹默默,他看著慕子翎,良久,沒什麽血色的唇動了動,啞聲說:

“你刺向孤的匕首偏了一寸。否則孤也不能站在這裏同你說話。”

慕子翎未吭聲,但他的眼睛在陰影中顯得冷漠而明亮。

秦繹握著韁繩,高大的駿馬在原地踏了兩步,終究還是如嘆息一般極輕道:

“你都知道了?”

慕子翎冷冷笑起來,說:“是啊。”

“——高高在上如梁王陛下,竟也會紆尊降貴陪我演戲。這份天大的恩寵,真叫我消受不起。”

秦繹一聲不發,慕子翎卻望著他,疑惑似的說:“秦繹,你賤不賤啊?”

“待在你不喜歡的人身邊演戲,這種行為你不覺得惡心嗎?青樓的妓子都比你這一國之君高尚,起碼人家演得坦蕩!”

此言一出,周遭的侍衛皆臉色大變,未想到慕子翎會膽大到這個境地同秦繹說話。

千軍萬馬之中,他孤身一人站著,陪在慕子翎身側的,只有一條冰冷毫無溫度的蛇王。

和千萬個對他的血肉垂涎欲滴,隨時可能反撲的陰魂厲鬼。

不像秦繹的騎兵們滿身鐵甲,孤獨的百鬼之首只有一身濕透的白袍。

雨水順著他的額角,下頜,不斷滴落,帶走慕子翎原本就僅剩不多的溫暖。

然而,即便如此,他站在包圍圈中的模樣依然冷漠而叛逆,大有與千百萬人為敵也絕不可能低頭的氣勢。

“孤下賤?”

秦繹握著韁繩,坐騎在原地走了兩步。

瓢潑的大雨淋下來,順著他棱角分明的五官往下落。他輕笑著,不以為意彈了彈手中的弓,說:“孤下賤,但孤從來沒有喜歡過你。”

“……”

秦繹望著慕子翎已經蒼白到看不出有沒有神色變化的臉頰,輕笑問:“你一個叛國弑親,夜夜在血仇身-下呻-吟承歡的人,有什麽資格說孤下賤!?”

慕子翎怔怔望著秦繹,不敢相信有一天會親耳聽見從秦繹口中說出這種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