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春花謝時 17(第2/3頁)

天蒙蒙亮,晦暗的空中還殘余著幾點零星的星子。

潮濕陰冷的空氣中,數萬大軍無聲聚集,披掛著漆黑鎧甲的士兵列成了兩個整齊的方陣,為首的,正是梁王秦繹。

他立在一個高台上,面朝眾人,鮮紅的軍旗在風中獵獵鼓動。

這麽多人集合在同一處,然而卻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一切都是沉默的:沉默地集合,沉默地清點人數,沉默地等待出發。

秦繹鎧甲堅硬,一言不發地審視著他的將士。

副將給每個人發了一碗酒,秦繹在掌心抹了一道口子,血滴進酒中。他向眾將遙遙一舉,仰頭飲盡,而後一把將空碗摔碎在地上。

緊接著的,便是數萬聲瓷碗先後摔碎在地面上的聲音。

……此次出兵是攻掠他國,需求一個出其不意,所以一切都是低調行事。

秦繹頷首,吐出口白蒙蒙的霧氣,凝望著這片黑壓壓的大軍,和天際遙遠的星辰。默然想:能不能一舉拿下盛泱南部,在此一舉了。

……懷安,孤向我們的願景,又前行了一步。

他沉默地比了個手勢,軍隊登時如同一群黑暗中夜行的鬼魅,悄無聲息地調轉方向,出發了。

秦繹跨上一匹黑馬,行到整個隊列的最前方。

寒冷刺骨的風中,他將一塊白玉貼到唇邊,慎重而珍貴地以唇吻了吻。他吻熱了那上頭雕著的精致圖案,而後小心將其收入懷中。

……

百裏之外的赤楓關外,與數個時辰前還一片安寧慵懶不同,現在的赤楓關已經變成了一片燃燒著火光的血海。

四處都是尖叫聲,小孩的啼哭聲,混亂的求饒聲。盛泱的青藍色旗幟早已被人丟了,東倒西歪地插在地上,被血水濡濕。

販賣的蔬菜瓜果被馬蹄踩爛,出門的大街上盡是彌漫的黑煙和扭曲著倒下的屍首。

“咳……”

慕子翎一襲白衣,緩緩推開城門,輕袍緩帶地登上城樓。

這是他攻下的第三座城。

與愈戰愈疲的正常軍隊不同,他手下的鬼兵數量是死傷越多,收入麾下的也越多。

當第一座邊城淪陷時,就注定赤楓關四城將無一幸免。

“我是什麽樣的惡鬼啊……”

慕子翎注視著燒殺搶掠,即將將整個城池毀至生靈塗炭的厲怨陰魂們。

無形的鬼魂四處嬉笑玩鬧,殘忍而輕而易舉地撕開盛泱士兵的軀體,貪婪地三三兩兩湊在橫斷面處吮吸。

鮮血橫流四淌,像一股股小溪流般流的到處都是。其間還有鮮艷的毒蛇,穿過血溪慵懶地四處遊動。

“據說最弑殺的將軍也不會傷害女人和稚子。”

慕子翎喃喃,他注視著自己的手指,蒼白的臉上浮起一抹難以言說的笑,夾雜著三分自嘲七分自厭:

“……可笑那巡邏兵竟迷戀這副皮囊。他不知道這服皮囊下是多麽下作肮臟的東西!”

“我早已無可救藥了,阿朱。”

白衣公子輕撫著腕上的朱蛇,他的白衣上方浸出了一兩點殷紅的血跡——是胸口處的創口又裂開了。

慕子翎捂唇咳嗽,喉嚨中湧起股腥鹹的鐵銹氣息。

他瞧著指尖的血跡,漠然說:“待我死後,屍首該用兇棺封起,永生永世不得投胎才好——否則這樣的魂魄,恐怕會是九天神君都無法超度的厲鬼吧?”

哭嚎哀叫的混亂中,無人回應。只有阿朱的豎瞳無聲地望著慕子翎。

從他少年時馴服了這條至毒的蛇王起,它就一直陪伴著他。

從晦暗的少年時期,在烏蓮宮受盡白眼的孩子;到寄人籬下的梁成王宮,萬鬼俯首的惡靈之主,阿朱見過每一個時刻的慕子翎。

只是越往後,阿朱也越來越難以明白慕子翎在想什麽。

“多麽可笑啊,”慕子翎輕聲說:“我曾經那麽恨雲燕……但現在我殺的人,比雲燕歷代王室加起來的都要多!”

“——我在對抗‘惡’的時候,竟然也變成了‘惡’的本身……?”

“娘……”

城樓下,那名在赤楓關外被慕子翎挾持的新兵見此場景驀然呆了。

他和一起值哨的老兵被慕子翎捉來帶路,老兵親手殺了守將,之後就變得瘋瘋癲癲,惹怒了慕子翎,被慕子翎瞥過一眼後,驀然爆體而亡。

他不敢造次,想還留這條命回家見等他的老母,誰知走到這裏,才突然瘋了。

只見城內四起的烽火中,陳屍街頭的半數以上都是婦孺老人,當兵的青年雙目發紅地沖回家中,卻發現鍋碗瓢盆散了一地的茅草屋中根本空無一人!

“俺娘呢……”

新兵絕望哭喊:“俺娘呢!!”

慕子翎在高高的城樓上漠然俯視,看著青年哭嚎著挨街挨巷地尋找母親。

直到在一處坍塌的廢墟中,青年才從灰塵中找出老婦已然僵硬焦黑的遺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