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春花謝時 07

秦繹從那天傷了慕子翎的臉頰之後,再沒有見他。

慕子翎的態度也十分隨意,沒有一點上心的樣子。回去後就倒頭大睡,未清洗也未包紮,兩天過去了,頗有些深的傷口才緩緩結痂。

宮人們議論紛紛:

“我看他是不想要那張臉了。”

“都半個月啦,我昨個兒看見還留著印子呢!”

“八成是毀了。”

慕子翎對此不置一評,只在某一日小廚房出菜的時候,鍋裏的燒鵝突然全變成了鮮血淋淋的雞舌頭,嚇得宮人們尖叫後退,險些摔進身後滾燙的油鍋裏。

至此,再也沒有人議論這件事。

“這麽多只雞,你從哪裏偷來的?”

彼時慕子翎站在窗前,阿朱纏著一堆雞骨頭,慵懶地盤成一個卷曬太陽。

雞骨頭底下,還有許多只沒有吃完的,也被阿朱召來其他大大小小的蛇分享了。

慕子翎拈著一只守宮,翻來覆去的把玩,饒有興趣的樣子:

“這種澄澈的縹,倒是難得。”

阿朱聽了,緩緩立起身子,吐出蛇信,“嘶”地一聲,豎瞳微微一眨。

慕子翎哈哈大笑,伸手:“過來吧。”

蛇王登時身快如電,眨眼又回到慕子翎的左腕上。

慕子翎捏著阿朱的蛇頭,漫不經心地玩它的尖牙,阿朱也慵懶地閉著眼,沒有絲毫警惕的樣子。

白衣矜貴的異族公子,和他鮮艷赤紅的蛇王。

這樣的日子,過得倒也算安穩平妥。

“盛泱的使者快到了,王上希望公子您近幾日不要外出。”

只有一日,突然有宮人到承燁殿來,禮貌而委婉地道:“倘若慕公子有事要辦,吩咐門口的奴婢就夠了。”

“哦,又到了秦繹裝正人君子的時候了。”

誰知慕子翎微微笑了一下,冷嘲道:“諸侯國中首屈一指的賢明帝王,可不能讓別人知道背地裏偷偷豢養禁臠。”

宮人答“是”也不好,答“不是”也不好,只得幹幹地陪著笑。

“有什麽重要的事,盛泱如何派了使者來梁成。”

慕子翎撫著阿朱的冷冷的蛇軀,淡聲問。

“他們的新帝登基了。”

宮人笑答:“特地派人攜重禮前來拜會。……只是其意圖還尚未弄清,所以王上希望您避開。也是為公子好。”

——然而實際上,真實的情況是盛泱使者未到,消息就已經提前送過來了。

那位使者特地寫書信給秦繹,說早聽聞公子隱風華無雙,願宴會上一見。

這實在稀奇,當年梁成滅雲燕時,盛泱一言不發,幾乎沒有插手過半分,此刻提到慕子翎,實在是不知道他們意圖何在。

“請公子萬萬記住這句話。”

宮人不放心叮囑說:“當下中陸情勢復雜,諸侯國各懷異心,什麽事都有可能發生。公子一定要小心為上。”

慕子翎卻完全不以為意,對他來說,他走到哪裏,該擔心人身安全的是他周圍的人才對,他自己是萬萬不可能出事的。

“知道了。”

此時正是十月末,涼風初起,庭院裏的葉子都變黃了。

慕子翎靠窗站著,神色懨懨,臉上的那道傷疤掉了痂,但還是留了一條淡淡的印子。

他的那身白袍薄而寬松,風起時,勾勒出少年單薄而清瘦的身形。

盛泱的使團如期來臨。

秦繹安排了極其盛大的宴會接待他們,那幾天宮裏都是吵嚷嚷的。

慕子翎夜裏無趣,翻身一躍,一個人坐到了屋頂喝酒。

他的輕功極好,九歲時就可以淩波於水面,而不留絲毫漣漪了。

從高高的房頂往外看,整個烏蓮宮盡收於眼底。

個個宮殿都華燈結彩,人聲鼎沸。巷道裏宮人們來來往往,著急地催促嚷嚷:“快些快些,王上點的荷葉蓮子蒸好了沒有?”

慕子翎聞言微微一笑,似乎勾起了什麽心事,一向譏誚冷漠的臉上慢慢浮現一絲寧緩的神色。

是了,外頭都很熱鬧,只有承燁殿和冷宮像被這片繁華拋棄。

他的殿內漆黑冷寂,一盞燈也未點,一個宮人也無。仿佛與這個喧囂歡喜的烏蓮宮格格不入。

只有正門口前,懸著兩個寂寞的燈籠,幾名侍衛腰間掛刀,打著哈欠走來走去。

慕子翎慢慢喝了口酒,隨手捏出個小鬼擺弄著踢了其中一個侍衛一腳,嚇得他們四處張望,才戲謔地浮現出一個笑。

也不知秦繹怎麽想的。

倘若他慕子翎真的想要離開,就憑這幾個廢物,怎麽可能留得住他。

“慕公子!……慕公子在哪裏!”

然而,突然間一個尖銳的太監嗓音劃破平靜,一個圓滾滾的老監連滾帶爬地跑過來,焦急喊道:“慕公子在哪裏!?”

慕子翎融在黑暗中,未吭聲,眼睜睜看著他們在殿內找了一圈,才發現坐在屋頂上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