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春花謝時 02

慕子翎跪在台階上,膝蓋處正頂在凸出的那個地方。

秦繹下了讓他罰跪的令後便再未出聲,從慕子翎的角度看過去,能瞧見他坐在房裏的桌案後,批改折子的剪影。

夜露寒重,慕子翎跪了一個時辰腿就已經麻了,秦繹卻沒過多久就吹了燈,自己去睡了,只留下兩個宮人站在外頭盯著他。

這意思,八成就是要讓他跪一宿的打算。

阿朱怕冷,過了子時,就纏在慕子翎的腕上討吃食。

慕子翎垂眼看著它,漠漠在掌心劃開一道口子,阿朱便立刻歡欣地湊上去,貼著那淌出來的血珠子吮。

“吃飽了就分一些它們。”

慕子翎淡淡道,他微微擡眼,在眼角的余光裏看見不遠處,那些藏在黑暗的陰影裏垂涎的影子。

世人皆說,地處苗疆的雲燕國詭譎野蠻,子民都奉巫蠱之術。

可是除了慕子翎,放眼整個雲燕國也沒多少玩巫蠱玩出了氣候的——

尋常百姓也不過是家裏養幾只毒物,能做些簡單地驅鬼請神;能真正馴服蛇王,養小鬼令鬼兵的,三朝以來,只有慕子翎。

因為,他是用自己的血和壽命喂著它們。

想到此,慕子翎微微露出了些許笑意,淡淡想,是啊,倘若沒有像他一樣被逼入絕境,卻又那樣瘋狂強烈地想要活下去,誰能熬得過“百鬼纏身”的痛苦,又甘願折壽耗命地養著這些厲鬼呢?

只有心有無論如何都放不下的執念,比那無法投胎的孤魂惡鬼還要狠戾偏執三分,才能熬過刀山火海,闖過無間地獄還能再回到人世。

……只不過當慕子翎終於獨自撐過了這些之後,他才後知後覺地明白,他視作比命還要重要的執念,原來不過一場笑話。

秦繹躺在床上,批完折子已經不早,他卻閉著眼沒有分毫睡意。

靜了片刻,終歸還是怒氣難平,他從床上坐起來,問幕簾外守著的太監:“慕子翎還跪著嗎?”

太監答:“是,慕公子從方才便一直跪著。”

秦繹冷笑了一聲:“讓他進來。”

太監垂首,出去傳令。

門外窸窸窣窣一陣,似乎是慕子翎膝蓋在台階上硌得太久了,已經幾乎沒有知覺,在站起來時踉蹌了一下,又摔了回去。

太監冷眼看著,沒有扶他,慕子翎悶哼了一聲,秦繹聽見了,心底生出一種痛快的滋味——

合該他痛,合該他受罪!

這個人心狠手辣、殘忍陰毒到何等地步,得到什麽都是他該的!

慕子翎緩緩推門進來,走的有些慢,卻又沒有秦繹所期待在他臉上看到的那種狼狽神采。

“讓你失望了?”

慕子翎擡眼瞥了他一眼,帶著幾分嘲諷的意味,問:“看到我沒有爬進來,王上想必失望透了吧?”

秦繹面無表情,對他招了招手:“來。”

慕子翎笑了一下,漫不經心朝他走過去,卻不期然秦繹猛地擡手,朝慕子翎打了一記重重的耳光!

“你哪只手殺的人!?”

慕子翎摔在地上,秦繹卻揪著領子將他拽過來,他盯著慕子翎臉頰上那五道血印子,笑著道:

“慕子翎啊慕子翎,你可真是一天不給我找不痛快就不行,就皮癢到這個地步?”

慕子翎低著頭,秦繹那一耳光摑得他半邊臉都是麻的。

半晌,他才緩緩擡手,自己將唇邊的一點血跡拭去了,而後擡頭,慢慢朝秦繹看過去。

他低低咳嗽著,啞聲道:“這只。怎麽,想砍了它為慕懷安報仇?”

秦繹牙咬得死緊,慕子翎卻低笑了一下,接著道:

“殺慕懷安的也是這只。捏著他的咽喉,看著他在我手裏斷氣的,都是這只手,你想拿它怎麽辦呢?”

慕子翎欣賞著秦繹的怒氣,他的臉陰郁蒼白,就像一個憂郁的病美人——

哪怕是一模一樣的長相,慕子翎卻和他那個雙胞胎哥哥慕懷安有種截然不同的氣質。

慕懷安是光風霽月的如玉君子,慕子翎卻是敏感偏執的病態美人。

“你這弑父殺兄的東西……”

秦繹攥著慕子翎的衣領,啞聲低罵。

“生在帝王家,能有幾個是幹凈的?”

慕子翎漠然回道:“秦繹,你的父親,你的祖祖輩輩,沒有人幹過篡位殺兄的事情嗎?”

他涼薄地望著秦繹,嘲諷道:

“骨肉相殘,血親相殺,歸根結底都是想活下去罷了。我不殺慕懷安,慕懷安便會殺我,我憑什麽就該坐著等死?有誰規定,他就一定要比我更有資格活下去嗎?”

“懷安是你兄長……”

秦繹怒道:“你父王要傳位於長嫡——”

“可我想活下去。”

慕子翎謔道:“我把他殺了,我就是長子。秦繹,你不該恨我,你該恨的是你愛的人為什麽那麽廢物,連王位都保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