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第2/3頁)

而那玉質溫暖細膩,明顯是多年貼身浸潤,色澤紋路隱約眼熟。

林玉嬋立刻認出來,是蘇敏官一直佩在胸前的金鑲玉長命鎖。幼年時母親給他掛上,是他從那個富貴的家裏帶出來的唯一一件值錢物品。在他孤身一人的日子裏,這鎖片為他擋過子彈,捱過拷打,漸漸的面目全非,直到徹底碎掉。

他的日子過得大起大落。幾次狠心放手,丟棄已有的一切。唯獨這枚傷痕累累的鎖片,他已習慣了它的觸感和溫度,始終沒有摘下過。

直到今天。

她忽然有些鼻酸,低下頭,認真將戒指套在左手,涼涼的。輕輕一捏,軟軟的純金戒身貼合手指,跟她合二為一。

中心那一小塊完好的玉,被猶太匠人用雕寶石的工藝,琢成了戒指中心那一抹水滴形的綠,周圍一圈細金,落在她白皙的手指上,猶如月夜星輝,煥發出久違的燦爛。

“時間倉促,我也不喜歡那些廉價的成品。”蘇敏官輕聲說,“找了個金匠,剩余的部分剛好能打個戒指。不值錢……反正只是過個癮。好看嗎?”

她點點頭,忽然想,昨天大雪封路,他出門去找金匠?

她仰起臉,燦爛地一笑,大大方方吻他的臉頰。

“嘖嘖,多令人感動啊。”馬克·吐溫誇張地抽鼻子,“相信我,當我娶到莉薇以後才意識到我之前簡直是白白浪費了三十年的時光。我應該一生下來就跟她結婚,而不是把光陰浪費在吮手指和弄濕尿布上……”

大作家對尿布有執念。林玉嬋笑道:“不回去看看小蘇西?”

“哦,對了!那麽,拜拜。”

林玉嬋大笑,謝過在場諸位,挽著蘇敏官的手,一齊離開市政廳。

“證。”

市長黑著臉提醒。

她臉紅到脖子,慌忙將花紋厚紙的結婚證明封入信封,收進包裏。

把結婚證忘在辦公桌上的新人,從這市政廳蓋起來以後她大概是頭一個……

蘇敏官大大方方伸出胳膊,讓她挽住。清新的北風吹拂她的頭發。

軟綿綿的冬日陽光,給路邊未化的積雪披上一層暖色。教堂鐘聲融化在空氣裏。路邊民宅裏有人在拉手風琴,奏著殖民時期的古早民歌。

色澤明快的洋樓錯落在道旁,院子門口豎著漆成黃色或綠色的信箱。胖胖的面包店老板叫賣新烤出的百吉餅,愛爾蘭酒吧裏的凳子朝上翻著,凳腿間嬉戲著兩只小貓。小小的書店窗台上擺滿藍色花盆,櫥窗裏擺著《湯姆叔叔的小屋》 。當地法院的圍墻上貼著幾張競選廣告。卻被旁邊一個印刷粗糙的巨大海報搶了風頭。那海報上毫無花哨,只是手寫著兩個巨大的單詞:

WOMAN SUFFRAGE!

(婦女選舉權)

林玉嬋真是愛極了這個小鎮。

因是聖誕節假期,公共馬車上沒什麽乘客,兩人相當於包了一整輛車。

蘇敏官低聲叫她:“蘇太太。”

她笑著答應。

“老婆。”

她答應。

“夫人。”

“……”

“娘子。”

這太羞恥了!林玉嬋拒絕出聲。

偏偏他眉梢蘊笑,睜著一雙弧度優美的眼睛,很期待地盯著她慢慢變紅的臉頰,又深情款款地叫一聲:

“娘子——”

林玉嬋咬咬牙,放粗嗓音,學北方聲調。

“孩兒他爸!老頭兒!”

我叫你一聲你敢答應嗎!

蘇敏官被無聲悶擊,氣急敗壞地扭過頭,觀察窗外的厚厚積雪。

林玉嬋無聲大笑。跟她比臉皮?再修煉一百年吧。

她握拳,不太習慣戴戒指,手心有些陌生的異物感。

“感覺如何?”

她靠近他肩膀,采訪。

蘇敏官不理她,被她拱了拱催促,好半天,才低聲笑道:“我小時候想的娶親,是吹吹打打,是煙味嗆人的應酬,拜長輩拜宗祠,磕頭到頭暈,最後被無聊的人捉弄一夜……不是這樣的。”

“因為今天你不是娶親。”林玉嬋糾正他,“是結婚。”

他又笑,感覺不出太大區別。鴉羽般的睫毛隨著馬車的節奏輕晃。

“有沒有覺得早該這樣?”他反問。

輪到林玉嬋窘迫,半天,才說:“現在正好。”

心理上並沒有“我嫁人了”的儀式感。她可不會就此脫胎換骨,變得規規矩矩,該墮落還墮落,依舊會驚掉世人的下巴。

身邊的男人依然是她的paramour,那個和她一起搞錢的生意夥伴,那個讓她臉紅心跳的秘密情人。

蘇敏官從包裏摸出那一沓市長親囑。

在哈特福德當市長也真閑。大概也是自己研究上癮,將怎麽把這樁僅限於康州的婚姻變成全球有效,寫了十幾頁的攻略。

“這個好沉。”他抱怨。

“但是字很好看。”她說,“而且人家寫了幾個鐘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