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第2/3頁)
“白鬼佬上工,每天八小時,月薪四十美元。”阿福氣憤地揮手,氣喘籲籲地說,“我們每天十一小時,月薪只有三十美元,出糧還不準時。最近天太熱,日日有中暑的。我們幾個兄弟商量,幹脆躺下不幹了!誰知鬼佬給工地斷了水和糧,讓我們自生自滅,跟我們耗!阿羨小鬼英文好,又會應變,自請跟鬼佬去理論,反被打!”
不僅被打,還吃官司,剛被保釋出來,留了案底。林玉嬋心說。
阿福哭了又笑,道:“敏官兄弟,如今你發達了,不用管我們這些半死的老骨頭。我們這一條命是綁在枕木上啦,你不一樣。你該去紐約做生意,置洋樓,讓人家看看,我們中國人不蠢不笨,也能賺大錢……”
阿福在廣東洪門資歷不高,來到美國之後,只以為國內的同袍全軍覆沒,為了不斷香火,也是為了抱團活命,沿著一節節鐵軌,艱難拉扯起一個海外的“洪順堂”——雖然功能大致僅相當於一個華人的居委會——儼然已成為華工中的領頭羊。
蘇敏官沉默片刻,點點頭,悄悄把腰間的槍藏進衣擺下面。
“接下來打算怎麽辦?”他問。
“還能怎樣,”阿福啐道:“跟鬼佬耗到死唄!現在低頭,往後更不被他們當人看!”
在阿福的號召下,同工地的華人也鼓起勇氣,開始罷工。但大家罷工也罷得很文明,只是躺在帳篷裏、樹蔭下,泡一壺茶,用這難得的時間休息放松。任憑白人監工喝罵,我自巋然不動。
突然,帳篷外一陣亂響,梁羨破口大罵,又跟誰打了起來。阿福急爬出去一看,氣得咳嗽起來。
兩個人高馬大的紅脖子白人跳下馬,邁著八字步,把那“洪順堂”的小神龕砸個稀巴爛。他們穿著棉布夾克和帆布工裝褲,一臉痞氣,挎著溫徹斯特1866型連發獵`槍,標準的牛仔小流氓。
躺著的華工三三兩兩爬起來,警惕地看著。
“中國佬去死!”一個牛仔朝梁羨掄拳頭,“在美國不守美國人的規矩,滾回中國去吃你們的老鼠湯吧!”
梁羨人小,身手還真利落,躲過幾個大拳頭,挺胸問:“你們是鐵路公司派來談判的嗎?”
“談判個屁!”牛仔哈哈大笑,“放心,老板已雇了一百個黑鬼頂替你們的工作,一個月二十五塊,黑鬼擠破頭,哈哈!下周就到位!再不上工,小心飯碗!”
南北戰爭後,一大批黑奴解放。由於長期在棉花田無償賣命,很多前黑奴養成了懶散劃水的習慣,又身無長技,更是飽受歧視,很難找到體面的工作;但當華工聯合起來反抗剝削的時候,資本家經常雇傭更便宜的黑人來臨時頂替,迫使華人低頭讓步。
阿福不甘心,比比劃劃,操著支離破碎的英文據理力爭:“兩個黑人才能頂一個華人的工,而且我們都是熟練技工……”
牛仔冷笑,陰陰地說:“可是黑鬼聽話啊。”
說著,抓住阿福胸前南瓜柄,猛地把他拉近,用獵`槍槍杆去戳阿福的脛骨。
阿福負重多年,早已佝僂,又重病,躲閃不及。
沒戳到。槍杆被人用腳別住了。
蘇敏官扶著槍筒,冷著臉,低頭問阿福:“他們平時就這麽對待你們?”
牛仔大怒,兩人圍上來揍他。蘇敏官腳尖勾起“洪順堂”的破木牌,左手扯住一杆獵`槍,牛仔回奪,小鬼梁羨趁機腳下使絆。說時遲,那時快,一個牛仔被摔飛出去。另一個惱羞成怒,端起獵`槍——
砰!
蘇敏官把槍杆向上一擡,火光一閃,遠處的鐵軌鋼條爆出一瞬間的火花。
牛仔被自己的獵`槍壓在硌人的碎石上,槍杆上還踏著一只腳,氣得脖子都紅了。
“你……你的工號是哪個……你們延誤工期,造成公司損失,要賠償……等著傳票……”
“盡管回去添油加醋。”蘇敏官踏著一杆獵`槍,彎腰繳了另一杆,腳尖用力,很客氣地拱手,“順便告知,剛才差點被你槍擊的女士,是大清公使的隨員,手裏持的是外交護照。事情鬧大,看誰先收傳票。”
其實林玉嬋早就被他推開八丈遠,連槍響都聽得不清楚。但這不妨礙他誇張兩句嚇唬人。
她遠遠的一笑,故意揚起一沓美鈔,用英文喊道:“咱不怕他!咱請得起San Francisco最好的律師!”
牛仔目瞪口呆,不知這幫華工何時攀上強勁大腿,更讓自己惹了外交官司。他原本只是來奉命嚇唬人的啊!
這些牛仔跟上海灘癟三性質差不多。收多少錢辦多少事,絕不冒額外風險。
互相使個眼色,上馬,灰溜溜離開。
周圍華工探頭張嘴,不可置信。
頭一次看到美國人在工地上吃癟,竟然反被中國人打!
只有小廚工梁羨拍手笑道:“金蘭鶴名不虛傳,哈哈,痛快!給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