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第2/4頁)

……

“夫人,”年紀最大的彩鳳大膽問道,“這些都是你?”

林玉嬋匆匆翻看總賬和去年四季度財務報表,笑著答:“是呀。等你們上船出發之前,也請人給你們留個影。”

突發狀況太多,林玉嬋請來兩位經理,用最快的速度追平了博雅公司這幾日的近況,做出安排指示,然後讓周姨把郜德文請來,請她幫著安排保良局女孩到玉德女塾去修文化課,預備著幾個月後出洋。

如今馬清臣被調去金陵機器局做事,郜德文“獨守空房”,那日子過得不是一般的爽,當即滿口答應,幫了這個忙。

“唉,可惜我年紀大了。”郜德文爽朗地笑著,“否則我也想出洋看看外面風景呢!”

林玉嬋嗤之以鼻。她才多大,就算以最嚴格的虛齡計算也才三十。還有機會環遊世界呢!

不過……確實已活過大清朝的平均壽命了,以普通人的標準,可以開始養老了。

“說真的。你要不要做女教習,帶這些孩子出洋安居,”林玉嬋提議,“我一個人可能忙不過來。”

郜德文雖然膽大心細,半輩子不走尋常路,但說到漂洋過海,心中還是本能地懼怕抵觸,不管林玉嬋怎麽勸,都堅決搖頭,不接這個茬。

林玉嬋也只能算了。

然後她整理心緒,專心解決紗廠女工枉死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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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兩,還不夠?我們雖然叫大豐紗廠,可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啊。”

肥胖的買辦坐在柚木辦公桌後面,像一團剛蒸出的白饅頭,全身上下冒著趾高氣揚的熱氣。

他伸出一只短粗的手,指著對面“大豐紗廠”的牌子,自以為幽默地說了一句笑話。

這手也胖得要命,指節上的肉鼓起來,皮膚似乎兜不住裏面的肥油,被撐得閃閃發亮,好像他掌心攥了個燈泡。

“一百兩!五十兩賠那個姚紅姑。打錯人了,實在不好意思。這錢足夠她將息三個月,夠意思吧?另外五十兩,看在你們姐妹一場的份上,是喪葬費……”

說話的口氣像施恩。畢竟,第一次只給了十兩,女工們不幹,還請來一個有頭有臉的女商人來追討;這次翻五倍,五十兩,足夠填這些刁婦胃口了吧?

林玉嬋再次按捺住煩躁的心情,不卑不亢地道:“經理先生您也知道,女工被不公對待,因此而殞命,這不是幾十兩銀子能解決的事。最起碼肇事者應當移送法辦,如果你們堅持不處理那個姓孔的監工……”

“那又怎麽樣?”肥白的大饅頭突然全身一顫,拍了下桌子,獰笑道,“你去告呀!你們博雅公司有名氣,有人脈,去工部局告呀!多少人親眼所見,那女工確實偷帶紗線出廠,是她有罪在先!是小偷!監工只不過是按規矩辦事,懲治小偷,何錯之有?”

“那她為什麽會撞死?”林玉嬋也急了,站起來,“半兩紗線,罪不至死,是誰把她逼死的?誰負責?”

“那我們可不知道,”買辦冷笑,陰陽怪氣,“也許她生了重病,早就不想活,借此訛一筆給家裏人——這種案子以前有過不少,我們都被坑習慣了。也許她跟監工有私怨,非要陷害、拉他下水。也許她就是想嚇嚇人,誰知道沒輕沒重,不小心死了。也許她在外面被人欺負了,自己抑郁想不開……都有可能哇!林夫人你年輕,不知道這工人能刁到什麽份上!就算到了工部局法庭,你怎麽證明她的死跟我們有直接關系?白花訟費!嘿嘿……”

林玉嬋不跟這餿饅頭廢話,冷冷道:“我要見你們洋人老板。”

“佛南先生剛剛競選成為工部局董事,忙得很。”

林玉嬋聽出這話的言外之意。對方老板是把持租界的資本家之一,就算上法庭,她也沒勝算。

她退回那一百兩銀子,把自己面前的收條撕成幾片,丟進紙簍。

“那好。回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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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工宿舍外面已經搭起小小的靈堂,不敢太張揚,只掛個白燈籠,一對白蠟燭,燃兩股清香,掛幾串長錠。幾個巡捕在街角晃,確保這裏沒人鬧事。

林玉嬋肅著臉,慢慢推門進院。

蘇敏官執香,也冷著臉,跟她打了個照面。

念姑拍著他肩膀安慰:“人有旦夕禍福,小少爺別太傷心了。”

吳絕妹是最早一批從廣東來滬的自梳女之一。算來已和蘇敏官相識十幾年。雖說這年頭人命不值錢,隨便一個傷寒感冒都能死人,他也早就見慣了身邊人的生老病死。但吳絕妹死得冤枉,死得委屈,不是一句“人有旦夕禍福”能蓋過的。

吳絕妹在上海沒有親人。按俗例,自梳女姐妹已經替她料理好後事,火化了遺體,等機會送回故鄉,找個寺廟買靈位奉祀。

拜祭完畢,十幾個自梳姐妹湊在紅姑的病床前,垂淚敘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