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第2/4頁)

和寶順洋行的棉花供應合同,約定以每磅七便士的價格,供應棉花至少五千擔,一年後交貨。定金八成,按當前匯率是白銀四萬四千兩,分三批付清。如果一年後英鎊對白銀升水超過一定幅度,則剩下兩成尾款取消。

合約的每個條款、每個字詞,都經過資深買辦的商討核對,沒有任何漏洞和空子。其中寶順洋行的現款定金由於數額巨大,額外有顛地大班的特批簽名。

蘇敏官理完最後一張紙,擡頭,林玉嬋倚著門框,微笑著看他。

“良心痛嗎?”

“這話你該去問那些洋商大班。”蘇敏官不動聲色地翹嘴角,“他們仗著人多勢眾,巧舌如簧,在彈子房裏欺負你一個孤零零女孩子,還灌你酒,壓價收棉花,剝削你的倉儲地皮。有點良心的可能睡前跟上帝反省一下,但我覺得大多數人都在彈冠相慶,尋思著怎麽從這個無知少女身上再榨一勺油。”

林玉嬋忍不住笑,伸手在他腦門上彈一下。

“換成果汁不行嗎?那茶好苦啊!”

被他捉住手腕,改為在自己腦袋上胡嚕一番。

的確,所謂“對賭”的精髓就在於,只要堅持特定的預期,雙方都覺得自己會占便宜。

沒有欺騙,沒有造假,雙方自覺自願,都是明謀。

越是對棉花行情持樂觀態度的,在過去賺了越多的錢,此時越容易鋌而走險。

五天後,寶順的第一批定金到手。沙遜洋行那些無處安放的棉花,也雇了力夫,一車一車的推來了博雅的空倉庫。

蘇敏官熟練地檢查著棉花包,隨口問:“可以借用常經理手下的人嗎?”

“不行。”林玉嬋涇渭分明地答,“保羅正帶人在寧波做孟記花行的清算,然後我許了他一個月帶薪假。況且……”

她頓了頓,笑道:“況且,這不屬於博雅公司的棉花買賣。這是你作為‘經銷總代理’的獨立業務。”

這是她和蘇敏官兩個人的單獨冒險。最好不要牽涉到博雅其他人。

蘇敏官點點頭,不再爭取什麽。

他獨來獨往,每天在外面跑到天黑。三天後,沙遜存放的四千擔棉花,被他改頭換面,冠了博雅以及各雜牌小商戶的名,火速售賣給了歐洲紡織廠的代理商,盡量要的現銀付款,平均價格六便士三花星,也就是每擔十一兩銀子。除去傭金稅費,待收款項共計三萬五千兩白銀。

馬上,怡和洋行存放的棉花也運到了位。蘇敏官故技重施,把這六千擔棉花轉手賣掉,得到白銀五萬兩。

然後立刻退掉這些租賃的貨棧,收回原先的押金。

貨棧房東巴不得,轉手就提價兩成,把這些空地租給別人。

在博雅跟幾大洋行簽約的消息傳出去之後,數日內又有幾家投機型的小洋行派人來拜訪,提出能不能像寶順一樣,提前購買每磅七便士的棉花。至於現銀定金,現在銀行放貸寬松,倒是不愁。

林玉嬋完全放手,讓蘇敏官自己發揮。於是他又往回帶了更多的合約。

直到林玉嬋提醒他風險太大,果斷叫停。

“到現在為止,如果咱們預期有誤,你我的股份價值,還有我的現銀積蓄,還勉強夠填坑。”

她這是把自己的身家也押上了,尚不夠還他放棄義興的情分。

蘇敏官不跟老板對著幹,依依不舍地收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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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博雅公司大批拋售棉花,原棉市價小幅跌落,回到六便士每磅。但這個小小的跌價只是“假摔”,很快價格就被托了起來,甚至以更高的斜率向上攀升。

關於美國內戰的新聞零星傳到遠東,其中頗多自相矛盾的消息。有人認為內戰有望在一個月內結束,然後一切回復正常;卻也有學者頭頭是道,分析南方棉花種植園已經大多毀於戰火,美國經濟崩潰,勢在分裂,成為又一個歐洲。

對於這些語焉不詳的情報,市場的反應總是一致的——以不變應萬變,多囤點貨總沒錯。

1865年的棉花行情,比過去幾年加起來還要瘋狂。

在最悶熱的一個夏日,南市花行拋出棉花十余萬擔,平均價格每磅八便士,相當於每擔十三兩銀子。不及十日,價格竟漲至十七兩每擔。崇明半海沙一帶各花行的價格也水漲船高,由十五兩漲至十八兩,只用了半日有余。

洋行徹底摒棄了“每日開盤價”的策略,新雇百余幫辦,負責在碼頭臨時叫價。所有齊價合同一律作廢,因為少收一擔棉花,就意味著十幾倍的利潤拱手讓人。

一個月內幾乎翻倍的原棉價格,吸引了前所未有的大量投機客。棉花有價無市買不到,心眼活動的洋商開始轉到匯率市場。一時間,外匯投機風靡,匯率波動一日數變,銀元與匯票買賣日以百萬計,市場利率飆升,最高達到年息百分之四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