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第2/4頁)

毛順娘驟然沒了父親庇護,仿佛一夜之間長大幾歲,她擦幹眼淚,堅定點點頭。

“好。那咱們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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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西醫的延治,毛掌櫃神智略復,能睜開眼,看著家人們流淚。

家裏人輪番進去探視,其實也就是交代後事。先是毛太太,哭了二十分鐘,內容無非是“您快點好起來,沒了您我們孤兒寡母怎麽辦”。然後毛順娘和她嫂子一起進去,翻開一本字書。毛掌櫃哆哆嗦嗦地用手指,給未出世的孫子起了個名字。

等兩個姑娘出來,三個徒弟忙不叠也要進去探視。

林玉嬋伸手一攔:“我先。”

仨人一愣,眼裏明明是:憑什麽?

論遠近親疏,先來後到,她一個半路殺進來的股東金主,能跟他們多年如父如子的師徒情誼相比?

容閎在旁邊勸:“你們讓著小姑娘啦。”

一屋子人只有他身有功名。雖然不是考出來的,但……

這年頭沒幾個人的功名是考出來的。誰也別多問,這種人上人供著就是,不能得罪。

外面一層溫文爾雅的皮,包著個五品的官身,誰也不敢反駁。

林玉嬋坐到毛掌櫃床邊,忍不住心酸。

其實她也未必多喜歡這位狡獪的大叔。但人生中遇到的大部分人無非都是如此,他們跟她沒有大愛也沒有深仇,只是在各自的旅途中有那麽一點點交集,豐富了對方的人生,裝點了對方的路。

西醫大夫給他聽著心跳。毛掌櫃歪著頭,半靠在床上。無神的雙眼看著她,忽然喉嚨裏“咯”的一聲。

林玉嬋知道,他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家人。

他一個茶號掌櫃,家中唯一的頂梁柱,賺錢的時候風光,可以給供妻女衣食無憂,可以給兒子延請名師,走向仕途。

但從商之人都知道,財富來得快,去的也快。他一倒下,這些風光還能持續幾時?

毛掌櫃也不是沒想過這些。他閑時也曾講,等到幹不動,回老家置地,安安穩穩當個地主。

誰料到命運不等人。誰能想到來得這麽快?

“我不多擾您休息。”林玉嬋和藹地說,“您跟博雅是一家人,我給您批個長期病假,您現在只負責好好養病,醫藥費我出。您的幾個徒弟在好好兒的上工呢。您的閨女我也會管著。只要她肯在我這裏幹,幹多久我發多久工錢。她要幹一輩子,我負責養老錢。”

毛掌櫃眼睛驟然睜大,流露出感激的神色。

嘴唇翕動半天,林玉嬋只分辨出幾個字。

“小囡、嫁……”

他覺得,林玉嬋跟毛順娘相識一場,“幫忙把她嫁出去”就是最深姐妹情。

林玉嬋抿嘴一笑,輕聲說:“小囡先不忙嫁,我許她在家伺候您,工錢我照發。我問過熟人,這種情況,可以向朝廷申請一個孝女的旌表。有了這名銜,等她嫁過去,夫家不敢輕易欺負。日後對她哥哥的仕途也是有用的。您看這樣行嗎?”

毛掌櫃一怔,沒想到還能有這種安排。

與此同時,容閎找到了毛順娘的準公公,和和氣氣地商量著類似的話。

“……推遲婚嫁,伺候她爹養老送終。不是我誇口,因著這官身,可以直接向上海縣遞申請,再遞到州、省,看能不能批一個節孝牌坊。我問過熟人,當今兩宮崇尚孝道,若是有幸入了縣志……”

準公公在縣衙當差;當初因為容閎入獄的事,林玉嬋沒少給他送好處。現在容閎節節高升,他覺得攀上了金大腿,對容閎言聽計從,當即連連作揖:“有勞,有勞!不急,不急!”

心裏美滋滋地想,若是兒媳婦入了縣志,記名的時候還不是帶著他老李家的姓氏,間接等於他家也名垂青史了!

所謂用魔法打敗魔法。朝廷給女人封的那些不值一文的名號,什麽烈婦、孝女、孺人恭人淑人,在恪守禮教的人們眼裏,還是有些分量的。

林玉嬋因著那“九品孺人”的虛名,回到上海以後身價倍增,談事順利許多,而且居然開始有人叫她“林夫人”而不是“蘇太太”,樂得她輾轉反側;今日她立刻發散思維,尋思能不能用“節孝”的名頭,打敗毛順娘師兄們的盤算。

牌坊是生意,每年申請之人擠破頭,甚至有家族逼迫寡婦殉節,以此求名牟利的。在林玉嬋看來,“烈婦”萬萬不能當,但是“孝女”還是可以考慮一下的。

先畫個餅,至於這牌坊能不能批下來,這就不是林玉嬋能管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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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鐘頭後,林玉嬋召集毛掌櫃家人、親家、還有三個徒弟,說明了這個計劃。

除了仨徒弟,其余人都哀愁略減,覺得若毛順娘能因此賺個孝女牌坊,實在是因禍得福,對她爹也是個安慰。

“至於你們三位,”林玉嬋微笑著對三位師兄說,“既然家事解決了,咱們在商言商。徒弟繼承師父衣缽天經地義,但如今我是股東,我也要考慮茶號的前途,擇能人頂替毛掌櫃的事業。在毛掌櫃臥病期間,我希望你們能半天伺候師父,半天回來制茶;毛姑娘也一樣,跟師兄輪班,半天幹活,半天盡孝。等一個月以後,我會派人統一評判,誰制出更多的合格優質茶葉,誰就留下。若是都不符合要求,那就全都走人,我另覓賢能。茶號是毛掌櫃的心血,總不能砸了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