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第2/4頁)

蘇敏官笑著謝了。容閎定定地看著他。

一年多沒見,也許是因著生活打擊,這個年輕人的性格溫順了許多……

不,他棱角依舊,只是將鋒芒藏了起來。

他腰間依舊別著一杆隱蔽的槍。

蘇敏官看看日頭,將船栓回樁上,掛一把鎖。就在人來人往之際,大方脫下汗濕的短袖衫,披上另一件長袖。

“每天早晚繁忙時段,義渡各開一個鐘頭,鍛煉一下筋骨。”他扣扣子,解釋,“不然整天閑著,人要發黴了。”

容閎驚訝:“你——整天閑著?”

蘇敏官一笑,攔一輛馬車:“你們博雅的人太實誠,賬目上一點花頭都沒有,讓我怎麽忙?”

容閎再次驚掉下巴:“林姑娘把你也給挖來了?”

*

過年後,博雅公司正常恢復運轉。盡管這一年裏公司命運多舛,還斥巨資置辦了蒸汽機,但由於棉花價格飆升,興瑞牌茶葉銷路火爆,使得這個小小的外貿公司,在全上海的華人商號中一騎絕塵,不僅盈利,而且年末分紅比率達到百分之二十。

股東們皆大歡喜,都說這林老板真是運氣好,做什麽什麽發財,真是老天賞飯吃。

旁人當然不知,林老板在做每一個決策之前,如何殫精竭慮計算利弊,在遇到挫折之時,如何擦幹傷口立刻爬起來;如何用股份和花紅調動員工的積極性,又是如何利用她的一點點天分和前瞻性,在五花八門的買賣中,總結出最有前景的門道……

這些因素,細說起來太復雜,不如拿一句“運氣好”來概括。

年後,蘇敏官光榮接任博雅公司的賬房一職。幹了幾天就發現,原先老趙要做一整天的活兒,他三個鐘頭能完事,還有工夫驗算一遍。

歸根究底,博雅有兩位高知經理,人還都老實,培訓出的下屬也都有良好的工作習慣。記賬記得精細科學,收條票據一樣不少,核賬的時候一目了然。相比過去義興的草賬,都是船工大老粗在起伏的甲板上,亂劃拉幾筆拼出來的,核算難度不可同日而語。

老趙天分一般,偶爾還開小差,但真做起事來很認真。偶爾算賬出錯,加班也要補回。

現在換成蘇敏官。他下筆如飛,就壓根不知道“算錯”兩個字怎麽寫。

林玉嬋大出意料,但合約裏說好的工錢不能少,只好付著他每月十二銀元,讓他每天幹三個鐘頭的活。

於是蘇敏官成了社會閑散人員。他的第一件事,先把義渡恢復起來,保留義興的一丟丟市場份額,讓雙銅錢標志繼續頑強地飄揚在蘇州河的水面上。

此外,作為兩廣洪門的總話事人,“留滬查看”的將功補過分子,他還得定期在茶館“把水口”——處理組織事務、接待同門兄弟、調節會員糾紛,等等。這些事過去都在義興茶館完成,如今義興茶館抵押出去,招牌換了,生意照舊,他每十天去坐上半日,過問下兄弟們近況,盡一下金蘭鶴的義務,人家還給他茶水打折。

時間還是用不完。於是每個周末,他基本上都磋磨在商會裏——不再參與事務,只是旁聽和整理資料,漫無目的地聽取各地商業情報,當個消遣。

剩下的零散時間,他就窩在小洋樓裏讀書喝茶,最大限度地享用“包吃包住”的福利——讀的當然不是什麽孔孟聖賢書,而是流行有趣的小說畫冊、新刊印的名流詩文、中英報紙、博物志略。有時候還拉著“室友”一起讀。

林玉嬋也不是次次給面子,經常放他鴿子:“我忙著呢!”

……

蘇敏官想到她那似嗔似怪的模樣,嘴角不覺微翹,掀開馬車窗簾,遠遠看到西貢路的入口。

“她今天應該在。”他對容閎說,“一起吃午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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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雅總部小洋樓裏,林玉嬋臉上掛著誇張僵硬的笑容,正在接待貴客。

“……太好了,有您這句話,我們就放心啦。”

貴客是內務府的皇商。辮子梳得油光水滑,穿著厚實挺括的綢馬褂,趕上上海黃梅天,全身都是汗。兩個家仆蹲在他身後,一左一右,機器人似的給他打扇子。

林玉嬋體貼地開了全窗,燃了驅蚊的香,又泡了清涼的薄荷綠茶,按照京裏人的口味,加了幾瓣茉莉花。

因著去年慈禧一句話,博雅公司另辟新業務,給太後以及後宮諸位娘娘供應西洋香藥保養品——精油、花露、面霜、糖蜜,還有剛剛開始工業化生產的潔面乳和散粉,供給宮裏的貴婦嘗鮮。

這是皇家級別的采購,絕對不能怠慢。

好在如今博雅公司權力下放,兩位經理基本能獨當一面,獨立完成茶貨棉花的生產買賣鏈條,不用林玉嬋多插手。她作為公司總經理,日常工作就是查漏補缺,制定投資計劃和經營方案,聯絡一些大客戶等等,反倒比以前自由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