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第3/4頁)

“蘇老板出不起二十兩銀子?”

“我也擔不起博雅虧損的後果。林姑娘,我盼著今年的分紅呢。”

他一句話說完,第二次用鑷子夾起斷掉的發條,靠近酒精火焰,這一次手上極穩,慢慢的退火,然後迅速夾起手邊的小鉛條——

細小的鉛條蹦跶兩下,滾落在地。

蘇敏官搖搖頭,自嘲地一笑,不計形象地半跪到地上撿。

林玉嬋收攏雙腳,忍下踹他腦袋的沖動。

“自從地價跳水以來,多少人破產了,多少鋪子關了。”蘇敏官第三次點燃酒精燈,慢慢說,“竊以為,此時並非擴大生產之良機。徐公子寄來的圖紙很靚,我知道你喜歡,但臨時起意……”

“當初某些人對蒸汽輪船一見鐘情,可沒覺得自己是臨時起意。”

林玉嬋驀地站起身,手掌按著桌面,不輕不重地懟了一句。

蘇敏官:“那時候反對的聲音也不少。光義興內部就……”

“可輪船最終開到了港,並且成為義興船行的創收功臣。”

“這次不一樣……”

“蘇老板,我並不是想復制你的成功路線,只是想負責任地對我的股東有個交代。既然已有機器運輸的珠玉在前,你為何還堅決不信任機器制茶的前景,我不明白。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說服你的機會,而不是閉目塞聽,用退股來威脅我。”

她一口氣說完,立在那個壞了一半的遮窗竹簾前,透過竹簾間細細的縫隙,虛望著外間店鋪,一呼一吸,平靜心緒。

就這鬼態度,還“下次補上”?想得真美!

蘇敏官被她連噎三句,終於蓋熄酒精燈,取下單片眼鏡,也站起來,走到她身後,離她二尺站定。

林玉嬋感到他的目光掃落在自己頭頂。後背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順著脊梁往下捋,肌膚莫名緊繃起來。

跟自家員工你一句我一句對線,她不緊張;跟各路頑固的股東大爺據理力爭,她不退讓;直到今日蘇敏官也跟他針鋒相對,她才突然感覺到一絲疲憊和不甘,心裏燉出一鍋渾湯,也不知是憤怒還是委屈,咕嘟咕嘟冒著酸楚的泡泡。

“不是威脅你。”蘇敏官輕聲叫她:“阿妹。”

一根手指沒碰到她,但這聲音仿佛把她從後面抱住,讓她渾身一個激靈。

“為了那艘輪船,我幾乎滿盤皆輸,狼狽的一塌糊塗,你也記得。”他說,“你剛剛吃下德豐行,博雅的賬面上沒多少銀子。你自己的積蓄已經漂洋過海,換了幾張看不見摸不著的羊皮紙。如果你再有巨額虧空,你只能像我一樣到處借錢。而今年的買賣不好做,年景比買輪船的時候糟糕得多,誰手頭都不寬裕。

“阿妹,我沒有看輕你的意思。論做買賣,我比你起步早些,到現在為止還沒破產,你可以覺得我很厲害,但你莫要把我當標杆。我只是運氣好點罷了。”

他的氣息流淌在她身後,帶著很強的警告的意味。

林玉嬋快速自省。她真的在把蘇敏官當標杆嗎?

以至於她深信不疑,他能做成功的事,她踩著前人的腳印,一定也能有驚無險……

而蘇敏官以一種溫柔而無情的口吻提醒她:只怕你沒能復制我的成功,反而復制我的失敗。到那時你怎麽辦?

林玉嬋轉過身,認真注視著對面那雙審視的眼睛。

你不是我的標杆。她心裏說,你是我要跨越的障礙。

只有扛住他的質疑,她的計劃才算得上穩妥。

她心平氣和,說:“這次不一樣。我不需要去外國銀行貸款。我有現成的投資人。”

“那位郜夫人麽?”蘇敏官步步緊逼,問,“你和她總共認識多久?見過幾次面?加起來有幾個鐘頭?”

林玉嬋:“我親自陪她取出五千兩銀子,一文不少。”

“這錢到你手裏了?”

林玉嬋坦然點頭:“我說服她,一部分自留,日後找可靠錢莊生息;一部分投資博雅。她決定投我三千兩。這三千兩銀票眼下在我的保險櫃裏。”

蘇敏官眼角閃過一絲訝異之情。

但他繼續追問:“她反悔怎麽辦?她是官,你是民。”

林玉嬋知道蘇敏官只是在查漏補缺,她不能以“信義”、“直覺”之類的詞來搪塞。

她笑笑:“如果所有股東同意,我明天就去鐵廠交定金,讓她悔不成。”

“如果你的生產線全部虧損,剩下的那點銀子不夠你燒三個月。你如何向官太太交代?”

“我們簽的入股協議裏,並沒有約定回報和分紅。她自擔風險。”

林玉嬋答出這麽一句話,頓覺自己好無賴。

不過,若蘇敏官最壞的設想成真,她真的虧得血本無歸,那麽她別無選擇,只能以無賴的嘴臉來面對郜德文。

雖然這個可能性很小,但也不得不考慮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