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第3/4頁)

清政府的政策一日一變,在它那命運多舛的最後五十年,還有無數民變和起義正在醞釀中。

林玉嬋如今身家約莫一萬兩,大部分都是博雅的資產價值——其實地價最瘋狂的時候,她的身家能達到一萬五千,但這些都是純數字,看得見摸不著。

她手頭能調動的個人積蓄不過一千銀元左右。已經屬於小資階層中不差錢的。

但她愈發覺得,把自己所有資產都放在博雅公司一個籃子裏——當然還有義興的一點股份,但兩家鋪子其實命運相連——看似穩妥,其實危險。

她試探問:“蘇老板,你每天枕著義興這麽大家業睡覺,有沒有覺得——嗯,七上八下,心神不安的時候?”

蘇敏官靜靜看她拆蟹,搖搖頭,不厭其煩地拉過盤子代勞。

兩年了,沒長進。

“義興的資產又不是我的。”他答得很官方,滴水不漏。

林玉嬋嗤之以鼻,指著他手裏蟹腿:“公款吃蟹,該當何罪?”

他這才一笑,隨後低聲補充,“算不上多大的家業。我還嫌不夠呢。”

忘了,他屬於欠革命階級。只要他沒掙到像祖上那麽多資產,他就不會考慮“錢打水漂”的事兒。

再說,蘇敏官背靠大清第一連鎖黑幫,不需要金錢來建立安全感。

他做買賣賺錢,純屬發揮本能,順便幫襯同袍,給自己賺個方便。

蘇敏官將沾著鹹奶油的蟹肉一條條送到林玉嬋的叉子尖,看著她,若有所思。

“阿妹,打算置地?”

但凡中國人,不論做官還是經商,發財之後的第一要務都是買地。官場殺機四伏,商界處處兇險,唯有土地不辜負人。只有當了地主,心裏才真正踏實。

蘇敏官想了想,又道:“不是我打擊你……”

在大清買地,可不像古代小說裏那麽容易。土地都是農民代代相傳的祖產,除非真沒活路,誰肯輕易出讓。就算有人赤貧缺錢,家中的土地多半早就被當地財主盯上,一有機會就大舉兼並,好地根本不會流入市場。

更別提,鄉賢勢力龐大。很多時候外人進村要買地,全鄉全族都得開會表決,接納此人成為家鄉一員,這才肯把土地賣給他。

致仕大官、退休富商,也許還能靠自己的人脈和權力,搞到一點物美價廉的土地;像林玉嬋這種無根無基的小寡婦,冒然進村要買地,人家根本不會搭理。

就算千辛萬苦,弄到一點邊角碎地,她無暇耕種,還得雇人打理,每年下鄉收租;若是佃農刁鉆,還得額外費許多精力口舌,甚至動用暴力,活成她討厭的萬惡舊社會典型。

要是運氣再差一點,土地被人侵占、變賣……這時候就得拼人脈、拼財力、拼不要臉,有時候打官司能打一輩子。

所以林玉嬋一介無權無勢外鄉人,想當地主婆安穩收租,難度頗高。

林玉嬋聽完他的寥寥幾句警告,忙笑道:“沒有沒有。”

土地什麽的,她跟土著們有一百多年代溝,對此並不是太執著。

況且……

等大清亡了,軍閥混戰……她有多少地也保不住。

其實往遠了想,她名下的這個小洋樓,其實百年後也多半充公。林玉嬋對此很有思想準備:殖民主義的遺留物,最終是要還給人民的嘛。

“蘇老板,”她忽然問,“你買過外國公司股票嗎?——不是炒地皮那種皮包公司,是真正做實業的那種西洋大公司……”

“有啊。”蘇敏官仰靠椅背,雲淡風輕地說,“家祖最富有時,是英國東印度公司的十大股東之一。每年三成紅利。”

林玉嬋:“……”

太過分了!帝國主義的幫兇走狗!破產活該!

轉念一想,這種所謂“股東”,都是直接大筆注資產生的,不是靠在市場上一張張買股票。十三行富商控股外國公司,也不是為了炒作牟利,而是為了能參與它們的決策,獲取巨額分紅。

由此可見,蘇敏官對炒股也沒啥經驗。

“以前容先生曾說過,在美國購買股票手續復雜,需在交易所占有特定的席位,才有資格。但如今美國中央太平洋鐵路公司,正在修建貫穿美國的大鐵路線,面向公眾發售股票,所有人均可認購。他又認識公司高層,買起股票來很方便。”林玉嬋把一沓紙張放到飯桌上,“這是我跑了幾家洋行、翻了幾年報紙,綜合出的一點資料。我覺得——我以為,把少部分資產分散到地球另一端、一個崛起中的新興國家,可以有效地對沖一下大清要完的風險。”

“對沖風險”這種金融詞匯,她也不知是上輩子何時聽說的,但覺在此地此時用起來十分合適。至於順口說出的“大清要完”……

她耳根一凜,偷眼看蘇敏官。他坦然聽取,並沒有大驚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