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第2/5頁)

有人架起雙筒望遠鏡,借著海關浮標燈塔的照明,看到了水流中那個若隱若現的黑點。

“就是他!沖!”

岸上曲終人散,看戲的喧鬧的中國人都已各回各家,街上只留輕微的煙火味。

快艇迅速逼近。忽然,迎面卻劃來好幾艘烏篷船,嘩啦啦,一下把江面堵了個嚴實。

若碰上落單的華人小船,巡捕們才不會在意,直接撞過去完事。但偏偏面前船多勢眾,造成大片交通擁堵,攔住了後頭幾十條夜歸的船。南腔北調的群眾鬧哄哄,詢問著前面發生了何事。

克勞福德督查讓人喊話:“讓開!民船讓開!”

可是民船的組織紀律性太差,幾艘船謙讓一番,有的掉頭有的倒車,反而橫七豎八地堵住了。

巡捕氣得鳴槍,砰砰幾聲震耳。

艙裏跑出來一個婀娜女孩,看到巡捕槍口,誇張地驚叫了一下,卻站著沒動。

“都……都是自家親戚,”她一邊慌亂地喊,一邊朝不遠處的“酒神號”張望,“看戲看晚了,這就回家,這就回家!別開槍!”

倘若沖上來“滋擾公務”的是個男的,巡捕多半一腳把他踢下去。

但既然是個無害女子,巡捕也就懶得跟她計較,不耐煩地說:“讓開讓開,抓捕要犯!不配合的一律以從犯論!”

女孩子抖抖索索地搖船,小船原地打轉,半天才讓出一條路。巡捕等到耐心極限,用船槳一推,搖搖擺擺地擠了過去。

……

幾艘巡邏艇終於消失在遠處。林玉嬋丟下船槳,趴在船頭喘粗氣。

她遠遠看著那艘亂成一團的洋人帆船,再回頭看那幾艘巡邏艇,連綿的槍聲還在耳膜激蕩,她焦慮得原地打轉,不知道該去哪一邊。

她覺得自己像是死摳最後一道大題的考生。用盡一切歪門邪道,差一點就解出答案了,那陣緊密槍響卻似無情的校鈴,直接把她一晚上的心血化為烏有。

黑沉沉的夜幕無邊廣闊,她的正確答案在哪裏呢?

蘇敏官再命大,也是血肉之軀。那爆米花似的連續射擊,只要一顆子彈不長眼,就能讓他的的花樣作死人生,提前終結在二十二歲。

緊繃了幾個小時的心弦已經拉到極致。再來一丁點失望的壓力,眼看就要繃不住。

“蘇敏官不靠譜!”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跟船上幾個大哥抱怨,“革命尚未成功,他憑什麽擅自把自己弄到挨敵人槍子兒的地步!”

義興麾下兩大憨憨,江高升和洪春魁,垂頭喪氣立在船頭,不知這題該怎麽答。

“他是不是覺得,過了十二點,他就是孤魂野鬼一個,沒人惦記沒人管了?”

旁人不知道“今夜十二點”是什麽魔力線,更不敢亂接話。

仿佛高高的堤壩開了個口子,滔滔的情緒直泄而下,她聲音中已帶了了哭腔。

“明知道此處巡捕紮堆……”

一陣嘩嘩水聲。林玉嬋猛地回頭。

水中無聲無息地伸出一只手,用力扳住船尾木板,指節泛白,因力氣用盡而顫抖。

幾個人同時撲上去,從水中拽出一個濕淋淋的黑影。

“不是說好在船裏等我嗎?害得我差點找不到。”船尾的聲音帶著疲憊的笑意,“林姑娘,你才不靠譜。”

*

義興船行的門面低調而寧靜,幾個人影忙碌地進進出出,悄沒聲地統籌指揮,把那鋪開在全城的尋人網絡,一點一點地收了回去。

烏篷船回到泊位,艙裏還留著一堆羅漢豆的皮。

蘇敏官收拾好自己,一盆熱水,把自己從頭澆到腳,穿好幹衣出來,面對一眾忐忑不安的下屬,只說了一句:

“辛苦了。明天放假。”

大夥聽到這熟悉的營業語氣,心頭大石落地。確認這老板真的全須全尾,腦子也沒壞,似乎只是跑到黃浦江裏遊了個泳。

於是紛紛拾掇疲累的身子,拱手告辭。連江高升都識趣地走了。

有人還招呼:“林姑娘,回見哈。”

林玉嬋依舊氣鼓鼓,瞪著蘇敏官,腦袋裏好像裝著個蒸汽機,轟隆轟隆往外冒白氣。

“你……”

“你……”

兩個人同時搶話頭。

只不過,一個帶怒氣,一個卻是帶笑意。

林玉嬋壓著情緒,低聲問:“今晚到底怎麽回事?”

此時鋪面裏沒別人,蘇敏官靠在墻邊,眼角彎彎,似乎覺得她生氣的樣子很好玩。

“想知道?”他突然極不正經地湊上來,微微閉眼,腮邊還帶著沒擦幹的水珠,“吻我。”

林玉嬋:“……”

反倒退一步。

直覺覺得他今晚狀態不對。跟幾個小時之前判若兩人。

當然,能沖破洋人給他設的死局,能從槍林彈雨的包圍圈中安然逃離,他當然有資格飄。

但也不能飄成這樣啊!維克多附體了簡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