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第4/4頁)

此言一出,引發一派贊同。

先前那小販也讓步,尖聲叫道:“好啦,別弄得這麽劍拔弩張的,像什麽樣子!我們不報官,你把洋槍收起來!”

林玉嬋心裏冷笑,說得好像這些人砸門罵人都不存在,是她先尋釁滋事似的。

她依舊握著槍,朗聲道:“自古天下之事能者居之。做生意賠錢的男人一抓一大把,有誰規定男人不許做生意了?我規規矩矩清清白白的進貨簽單,一點一滴自己賺身家,和那些在家裏辛苦紡織刺繡的女人們,又誰比誰差了?諸位覺得女人不能掌管商鋪,不能管著男人——這話不用教訓我,不如先去北京城,問問那些貝勒王爺,當今太後是不是英明聖斷,他們願不願聽她的話?”

若在平時,她萬不敢朝著一群愚昧暴民大放厥詞。但今日她處於優勢一方,對面的人面帶怯意,再不趁機傳播點“真理”,白瞎了手裏的槍。

她說前幾句的時候還有人不以為然。忽然她話鋒一轉,拉了當今太後下水,一群人的臉色齊齊變了。

“你你、你大膽……”

“怎麽,我說得有錯?那敢問這位先生,您覺得我哪句有錯?您難道覺得,當今太後並非英明聖斷?還是覺得,底下的王爺貝勒不該聽她號令……”

那被她點名的道學先生捂著心口,嚇得腿軟。

“你……你自比太後,是何居心……”

林玉嬋余光一掃。洋人巡捕已趕到門口。

商會會館的選址不是隨便找的。特特選在了租界方面越界築路的一塊地皮——法理上仍然屬於大清,地價低廉,但實際管轄收稅都已經由洋人代管。過得三年五載,這塊地方多半就會被上海縣放棄,默認成為租界的一塊新區。

所以今日聞訊趕來的,是洋人巡捕,不會因為她提兩句太後就抓人。

林玉嬋迅速放下槍,整理出一副受害者面容。

會館裏其他人友商此時也已重整旗鼓,指著領頭民眾的鼻子鳴冤叫屈:“強闖民宅,毀人財物,看巡捕把你們都捉了!出去!出去!”

一群烏合之眾,大多是聽說“商會裏藏暗娼”,這才義憤填膺,跟過來凈化風氣。眼看暗娼沒找到,倒被個正規女商人嚇唬了一通,眼下還驚動巡捕,頓覺十分無趣,一邊咒罵,一邊往外走。

林玉嬋伸腳踢開地上掉的一塊磚,半閉眼,伸手擦掉額角的汗。

總算走了……

幾個聲音在她耳邊響起:“蘇太太,不能讓刁民就這麽走吧?”

林玉嬋猛睜開眼,喊道:“對啊!”

身邊都是些身經百戰的生意人,遇事懂得多想一步。

商會初成,就有人前來鬧事,不殺雞儆猴一番,日後難立威信。

她仔細辨認那洋人巡捕的面孔,大膽迎了上去:“威廉警官。”

待要打招呼,又猶豫了。租界巡捕惡名昭彰,辦案隨意,常把看不順眼的百姓拖到巡捕房私刑。租界的理事衙門更是擺設,有時候斷案全憑洋人喜好,當事人根本沒機會開口。

要借助這樣惡劣的勢力嗎?

隨後她橫下心。這些惡民來打砸的時候可沒顧著律法,擺明了把她往死裏整。若她沒端著槍出來,此時怕是已被遊街示眾,拖去衙門了。她憑什麽還體貼著他們能不能得到法律的公正對待?

“威廉警官,”她擺出個可憐的小婦人樣,用英語控訴:“這些人無端尋釁滋事,打砸我這個正規注冊的商會,還辱我名聲,說我是妓`女。”

威廉警官見了她,先是熱情地一笑,然後舉了舉帽子。

“噢,這位太太,我記得你。”

約莫一年多以前,威廉警官在值夜時接到報案,說虹口地方有間民宅裏傳出槍聲。趕到時,闖入的三個惡徒已經被打死,居住在宅子裏的“華人夫婦”被迫開槍自衛,嚇得不輕。那年紀小的太太只穿了睡裙,裹著丈夫的風衣,瑟瑟發抖的身姿,威廉警官還微有記憶。

當然,讓他記憶更深的,不是那華人太太的梨花帶雨模樣,而是那家人為了息事寧人,給巡捕和包探們賄賂了好些銀鈔,請他們幫忙收屍善後。

縱然洋人巡捕月薪豐厚,威廉警官那天也小小發了一筆財,於是對這對富裕慷慨的華人夫婦格外印象深刻。

今日陡然又見故人,威廉警官眼前立刻添了金色濾鏡,心知大約又有錢財上門的好事。於是對林玉嬋笑容可掬,問候了兩句。

他忽然住口,注意到林玉嬋發間的小白花。

“噢,請容我表達我誠摯的哀悼之意,”威廉警官想起那溫文儒雅、又懂規矩的華商,驚訝地說,“您的丈夫是什麽時候……”

“我來晚了。”一道溫和清澈的聲音橫空插進,蘇敏官匆匆大步而來,“看樣子已經解決了,阿妹?……啊,威廉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