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第3/4頁)

湖廣同鄉會又是什麽鬼?為什麽好像從天而降似的,一瞬間湧現許多人?

他也是廣東人啊,為什麽沒人通知他參加?

任他想破了腦子,也想不出,一個身價十五兩銀子的死妹仔,為何會有這般人緣。

為何,會有人像對待自己的姐妹一樣,跟一個賤籍奴婢噓寒問暖。

有幾個壯漢已經將林玉嬋護在身後,扭住王全的仆人,指著王全鼻子質問:“你到底什麽人?糾纏這姑娘,是何居心?”

王全欺軟怕硬,不自覺的語氣有點萎:“我、小人是這妹仔的主人……”

咚!

沒等他說完,一記警告的拳頭已經落在他手中文書帖袋上,袋口大張,紛紛揚揚的紙片亂飛。

這可是跟海關的巨額合約。王全連忙撅著屁股撿。

在廣州時,飛揚跋扈、盛氣淩人的大掌櫃,眼下連撿個東西都沒人幫忙。

等他起身,面前矗立了一個頭發花白的中年夥計,明顯是剛剛趕來,胸膛起伏喘氣。

“這位老板,”他皮笑肉不笑地一作揖,號服袖子上繡著“義興”二字,“這裏是租界,文明地皮,不興大呼小叫。閣下再亂來,小心進巡捕房吃大棍。”

說著嘴一努。果然有幾個巡捕扛著大棒巡邏。其中還有個洋長官,腰間掛著手銬,在路邊笑眯眯看戲。

並沒有過來幹預的意思。

王全張口結舌:“你、你是她什麽人?”

他也是幾十年的大掌櫃了,有識人的眼光。這義興夥計一看就不像是遵紀守法的那一款,多半在道上混過。

難道……這就是林八妹背後的金主、大樹?

“鵬哥鵬哥,”林玉嬋徹底占據主場,心跳漸漸平復,乘勝追擊,小聲說:“這人騷擾我,非說認識我們,說我犯法,要拉我去衙門。要不是有這位黑姐姐出手相助……”

對石鵬,她可以稍微透點底。

石鵬臉色一臭。林姑娘這暗示簡直一目了然。那句看似無心的“我們”,表示這眼鏡茶商跟蘇敏官大概也有過節,不能不防;至於“犯法”……

誰沒有點犯法的前科呢,絕不能讓他說出去。

蘇敏官不在,石鵬全權拿主意。

而石鵬稟性難移,對付這種流氓無賴,也有個很簡便的流程。

石鵬給林玉嬋一個“明白”的眼神,喝令幾個義興夥計,把王全連拉帶架,推搡著路上走。

“來來,請到商號裏細談,別為難這姑娘。”

王全絕望地扭著脖子,這些年的憋屈苦悶瞬間上頭。望眼欲穿地看那個洋人巡捕。

洋大人誒!這都不管?

這裏是租界,不是大清地界。洋人不是講規矩、講法制麽?不求為民做主,起碼不該眼瞎吧?

他可不知,巡捕房逢年過節都收義興的禮,方才又被石鵬塞了幾角銀元。看看這裏既沒見血也沒群毆,不過是幾個華人菜雞互啄,誰耐煩管這閑事。

王全被簇擁到最近的一間義興加盟商鋪——裁縫鋪裏。過不一刻,又被簇擁著出來。

石鵬揮著幾份手寫文書,滿面笑容:“這就對了嘛。這位小娘子和閣下素不相識,是你眼鏡太花,認錯了人,這才上去拉拉扯扯。如今你也承認是誤會了,情願賠禮道歉。以後若是敢上衙門顛倒黑白,這保證書就是呈堂證供,這裏的左鄰右舍都是見證人——瞧,您的手印兒在這,做不得假。要再檢查一遍嗎?”

巡捕剛才瞎眼,此時卻忽然重見光明,也追上去痛打落水狗:“不知道租界的規矩麽?再鬧事,小心吃外國官司!”

王全心如死灰,不敢看林玉嬋,咬牙切齒好久,才道:“好,好,如今你有本事了!反過來欺負到主子頭上了!”

林玉嬋冷冷道:“過獎。”

王全忿忿不平,張張嘴,待要撂句狠話,發現自己實在沒什麽可以再威脅她的。

只得招呼自家仆人,深一腳淺一腳地離開。

一邊懊惱無比。當初怎麽就心軟,沒把這妹仔賣了殺了!

果然是好人沒好報。

一想到她那張明顯吃飽飯的臉,還有那整潔沒補丁的衣裳,王全就如鯁在喉,深感世道不公。一條黃狗跑到他腳邊,他狠狠踢了一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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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全悶頭走了不知多久,忽然,有人拽了拽他的衣角,低聲打招呼。

“王老板,怎麽不順了?來,抽根煙。”

一個粘澀的聲音無端響起。這聲音好像是從枯槁的嗓子裏鉆出來似的,讓人聽著很不舒服。

王全嚇一跳,擡眼看,一個頭發斑白的老頭朝他拱手,笑眯眯遞過來一枝土煙。

老頭滿臉滄桑,視力似乎有問題,和王全一樣戴著一副眼鏡。馬褂油膩臟汙,辮子後面一股臭味。

王全接過,皮笑肉不笑:“黃老板啊。真巧,你也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