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第2/4頁)

“阿妹,跑錯了,不是那個方向。”

他指指她方才那慌不擇路的位置。露台直通了望台,入口栓了粗麻繩,一跨就過,然後稍不注意,就會……

“有只雀仔跌落水,跌落水……俾水沖去……”

他學著她方才的調子,居心叵測地哼了一句。音律居然很在線。

撲哧一聲,林玉嬋終於笑場,氣喘籲籲地換不過氣,全身軟得不像話,在他懷裏劇烈顫抖。

蘇敏官也笑不停,一手攬著她,一手三兩下解了鬥篷,丟到欄杆上。

這是一夜中最寒冷的時刻,他卻覺得自己像個火山口。

隨時爆發的那種。

還好,她身上裹了厚重的棉衣,抱著時手感很打折扣。冰冷的空氣時時給他的頭腦降溫。

否則哪有本事裝淡定。

少女十七歲芳齡,畫一樣的臉蛋,放在別人家,大概要足不出戶的養著,每天所做,不過是給自己繡點嫁妝枕套,窗外看看喜鵲鴿子。

如今卻跟他漂在江裏,滿身蒸汽鋼鐵味,夜風吹紅了她的耳廓。

船舷邊掛著遮風的帆布,被江風反復橫吹,刮在鐵欄杆上噼啪作響。

蘇敏官將鬥篷披在她身上,輕聲問:“冷不冷?”

沒等她應,忽然當當兩聲,腳下客艙裏有人敲窗戶。

“Get a room!”

林玉嬋渾身僵住,又趕緊捂上蘇敏官的嘴,真心覺得自己這臉不能要了。

露台下是頭等艙位。裏頭的客人明顯被他倆吵醒,只聽見男女嬉笑,認定是別的頭等艙乘客半夜上來發瘋,因此敲兩下,很婉轉地提醒一句,讓他們回屋胡鬧去。

隨後她忽然認出來——

“啊,是那個史密斯。”

愧疚感一下子飛走大半,甚至有些洋洋自得。

蘇敏官猶豫片刻,壓著嗓子,朝下罵了一句很不雅的英文粗口。

兩人無聲大笑。

低素質船老板怒罵乘客,而且把鍋都扣洋人頭上,讓他們世界大戰去吧。

史密斯勃然大怒,吼道:“你們是幾號房的?”

這一聲可比方才兩人的動靜大多了。輪船艙房之間本來隔音就一般,片刻之後,就聽到史密斯鄰房的乘客嘟囔著抱怨,讓不讓人睡覺了。

史密斯聽那鄰居也是個美國人,不好再發火,隨便道了兩句歉,又打哈哈說:“反正船壞了,明天估計還得拋錨,白天有的是時間休息。”

兩位鄰居隔著板壁互道晚安,又先後進入夢鄉。

林玉嬋朝下面虛踢一腳,跟著蘇敏官推門入艙,下了樓梯。

忽然,她腳步一滯。

蘇敏官聽到身後異響,不回頭,問:“阿妹?”

她搖搖頭,直到回了蘇敏官的艙房,才關上門,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那個史密斯,”她輕聲問,“為什麽那麽篤定這船明日修不好?”

蘇敏官才將鬥篷外套掛墻上,點上燈,聞言一怔。

林玉嬋又說:“有人往蒸汽機裏丟銅錢,我們都以為是中國人迷信。可真正迷信的愚夫愚婦,又怎麽會專門找到輪機室,鉆到最深的地方,特地把銅錢塞到蒸汽機的最致命的軟肋裏呢?”

蘇敏官眼中閃過微微興奮的光,好像又遇到什麽陌生的挑戰。

“第一,史密斯是種棉花的,不是機匠工程師。他不懂機械結構。”他一面鋪床一面說,“第二,頭等艙洋人每晚有自發酒會。我問過船副,史密斯每日定時出席,輪機出問題的那段時間裏,他一直在試圖勾搭一個英國太太。”

“史密斯有個對他惟命是從的女奴,沒人會特意留心她去哪。”林玉嬋不甘示弱,目光炯炯地接話,“史密斯是美國人。旗昌洋行是美國洋行。這艘船最初是從旗昌洋行買的。旗昌洋行肯定清楚輪機船體的具體構造。”

蘇敏官舔舐唇邊的一點凝血,笑道:“猜測太多,證據沒有。我加派兩個人守著輪機室便是。”

他去隔壁盥洗室。出來時,已換了一身幹凈中衣。

“現在休息。”

俯身攬過床邊的姑娘,打算嘴唇上再啄一口。

她卻飛快地逃到床鋪裏面,抄起《國富論》擋在臉上,義正辭嚴地說:“每日功課還沒做。”

蘇敏官輕微冷笑一聲。

進了房就不讓他親,每天變著花樣拖時間,總要弄到困得不行才睡覺,她那點小心思留著幹點什麽不好,全用來防著他了。

他要是真自甘墮落,她防得住嗎。

他順勢躺她身邊,扯張帕子蓋住眼,很懶散地說:“你自己進步吧。我困了。”

林玉嬋一愣,再看看書頁,登時打了個大呵欠。那上面一行行英文頓時變成小蜜蜂,在她眼前旋轉飛舞。

她訕訕放下書,待要熄燈,又忽然想起什麽,輕輕捏捏蘇敏官的臉。

“蘇老板。”她打著呵欠說,“安慶義興茶棧,以前你說過,是八百兩銀子收歸公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