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第3/5頁)

蘇敏官:“別——”

說晚了。林玉嬋驚叫一聲,縮回手,兩只手上沾了黑黑的油。

蘇敏官冷笑兩聲:“沒告訴你麽?這窗戶和把手太老舊,我讓人重新修了一下,剛上油,你不要碰。”

林玉嬋:“……”

方才光顧吐苦水了,他這話一點沒往心裏去……

她趕緊跑下樓洗手。

過了片刻,蹬蹬蹬跑上來,委屈巴拉:“沒水了。”

這年代還沒有自來水。居民用水全靠黃浦江、蘇州河,或是水車、水船送來井水,自行購買。

洋樓裏本有存水,但今日林玉嬋搬家,義興的大哥們超規格服務,順便把二樓三樓做了個大掃除,風卷殘雲,水全用光了。

下一次水車來訪,要等到下午。

蘇敏官轉過臉,強忍笑聲。

見她無助地張著兩只手,哪都不敢碰,像只虛張聲勢的雀。

見她這灰溜溜模樣,他心頭氣略順,也就不計較她方才的走神,從懷裏摸出帕子,命令:“過來。”

她小聲:“給我就行……”

“伸手。”

她只好向前伸雙手。他坐著,她站著。

難得小姑娘這麽乖。蘇敏官拉過她一只手,一根根拭她的手指。

他的手帕柔軟而厚實。有力的手指裹在裏頭,輕輕觸壓到她的掌心,在指根的縫隙裏轉一圈,每一寸肌膚都掃到。

油脂沾了滿手,輕輕擦不掉,手重了,又舍不得。他於是一點一點用帕子推,神態很是認真。一只手托著她手腕,明明是清潔,卻好似愛撫的動作。

弄得林玉嬋臉紅耳熱,他還似乎不覺,不滿道:“擡高點。”

右手總算擦幹凈八分,他隔著帕子攥著女孩的小手,慢慢捋一遍,小心觸碰,直到指尖。

“我不了解棉花生意,”他復捉住她的左手,慢條斯理擦著,一邊說,“但碼頭大宗貨品的價格經常劇烈浮動,我也發現了,還曾命令船工夥計每日記錄,想從中尋出點商機。但後來發現沒用。那些價格變動毫無規律,就像賭博開字花,開出什麽數字,全憑運氣。”

林玉嬋手心癢癢的,忍住全身的戰栗,小聲說:“應該……應該還是有規律的,只不過因素比較復雜,我暫時還沒找出而已。”

如果放在現代,收集海量翔實的數據,然後用電腦建模,或許能找出價格變動的趨勢。但眼下是大清,連電話電報都沒有,哪有條件搞這些。

所以在碼頭囤貨的華商,只能被動接受貨物價格。就算明知棉花價格總體呈上漲趨勢,但具體到微觀交易上,每一天都有棉商虧本出局,甚至血本無歸。

蘇敏官隔帕子描她指甲,微微笑道:“不過你起碼知道了,鄭大買辦並非有意坑你。他……”

林玉嬋急了:“一成傭金,還不叫坑人?”

“我當初在渣甸手下做工的時候,坑人比他狠多了。你別亂動。”蘇敏官十分熟練地代入買辦思維,實事求是地說,“他有沒有提延遲付款?有沒有提匯率損耗?有沒有收過磅費?有沒有扣你的樣品?都沒有?良心買辦,珍惜吧。”

林玉嬋:“……”

就這,這叫良心?!

她恨恨地想,官僚買辦資本主義,舊社會三座大山之一,遲早都給你們推翻了。

只可惜,革命不是一朝一夕間事。她庫房裏還有幾百擔棉花呢,在推翻舊社會之前必須賣出去,否則全砸手裏,明年博雅老板就換人。

想到這,再看看面前這深情款款的風華少年,愈發覺得他不安好心。

她驀地抽回手,攥了拳,斬釘截鐵說:“我不能讓買辦牽著鼻子走。”

油脂擦掉八分,但沒有用皂水洗,還是殘留一點在手上,感覺粘粘的。

蘇敏官眼皮不擡:“價格再跌怎麽辦?”

林玉嬋滿懷希望地說:“這個低價不正常。萬一明天價格回去了呢!”

“棉花存久了受潮哦。”

她咬牙不語。

想起以前學校的看門大爺,不知怎麽迷上炒股,多年的積蓄一把□□。第二天,本來蒸蒸日上的股票向下拐了個彎,然後一路開閘放水,低迷慘淡……

大爺每天愁眉苦臉,無心工作,守著電腦屏幕顛倒看,糾結要不要清倉出局,在一天一天的猶豫煎熬中,那股價已經掉得沒眼看。

大爺咬牙跺腳,終於下定決心割肉止損。本金只剩一半,好歹沒全虧光。

這還不算完。大爺卸載炒股軟件的第二周,利好傳來,股票觸底反彈……

大爺憤而辭職,開車去西藏。

林玉嬋原先不理解,為什麽小小一串數字能讓人如此投入。而現在,她也體會到了看門大爺當年的些許煎熬。

認栽止損容易,萬一明天價格漲回去了呢?

那種近似於親手撕錢的痛苦,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