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第2/4頁)

林玉嬋白他一眼:“送股份!”

蘇敏官抿起嘴角,細細品著這三個字裏的咬牙切齒。

他低下頭,懷裏抽出林玉嬋投遞來的“融資企劃書”,一頁一頁,慢慢翻看。

當初義興船行奄奄一息,他為了活命,咬牙送她股份,讓這姑娘得意好久。

現在這一箭之仇終於得報,蘇敏官神采飛揚,欣賞林玉嬋那一臉稚拙的商業假笑,故意拖長聲音,一副翻身農奴把歌唱的欠揍樣。

“林姑娘,你要清楚,”他緩緩開口,一臉春風得意,“我現在若出手,拿走的可就不只是二十五分之一了。”

還好,他就算是趁火打劫奚落人,那副賤樣也不難看,容色裏帶著張狂不羈,顧盼神飛的模樣,別有一番風格。

林玉嬋狠狠瞪他一眼。

早料到他會是這反應。沒辦法,風水輪流轉,誰讓她現在缺錢呢?

她倒是想貸款,但各大銀行根本不會考慮給她一個女子開戶。

只能把主意往熟人頭上打。

她撥弄著身邊的月季花瓣,乖巧笑道:“沒關系,我不似某些人一毛不拔,我很大方的——新的博雅洋行,我打算分散股權,保羅和老趙都拿他們的獎金入了股。你想認購多少都可以,只要讓我拿穩51%就行。”

說得胸有成竹,好似很現代,其實她在現代也沒有經商的經驗,只看過財經新聞和閱讀材料,靠自己東拼西湊,加上一點想象力,這才大膽決定,將新博雅改為股份制。

蘇敏官垂下眼,將她的企劃書翻到某一頁,上面果然寫有“股份制”的詳盡計劃。

月季花香浮在四周,混著她衣領間那淺淺的皂角味道,清新而潔凈的暗香。

他享受那香氣,不動聲色瀏覽一遍,沉吟片刻,才換了正經神色,似笑非笑看著她。

“按大清律,商鋪的債務就是全體股東的債務。萬一你經營不善,欠債跑路,這些股東全得連坐。若有人認購三成以上,至少是個發配寧古塔——林姑娘,常經理和老趙都是厚道人,你殺熟也不是這麽殺的吧?”

林玉嬋:“我……”

這就是大清落後的地方了。傳統華資企業,按律必須承擔連帶債務責任,在經濟學上稱為“無限責任公司”。企業一旦破產,所有股東必須參與還債,直到傾家蕩產還清為止。

試想,某股民在手機上買了一千塊某公司股票,過兩年公司經營不善,負債累累,打開手機一瞧,股票走勢一路向下,穿破了零線,目前價格負一萬塊,還不清就得上征信、變老賴、甚至坐牢——這種股票,誰敢買?

眼下雖然沒有股票交易所,但道理還是一樣的。

所以,中資商鋪的所謂合資參股,一般都是熟人參與,大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陌生人可不敢冒這個險,把自己的命運跟幾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友商栓在一起。

過去的廣州十三行官商,有錢的時候富可敵國,人人仰望;一旦資金鏈斷裂,還不上債,按大清律就是詐騙罪,就是非法集資,昔日縱橫商海的紅頂商人,頃刻間成為戴罪之身,幾代人積攢的家業全部抄沒,必要時老婆孩子都得賣。

所謂富不過三代。在封建時代的中國搞商業,就是這麽步步驚心。

蘇敏官家就是這麽敗的。他當然知道其中風險。

所以當初林玉嬋索要義興股份的時候,於情於理,他必須問一句:倘若我負債破產呢?你有這個心理準備嗎?

而西方成熟資本主義社會的老狐狸們,為了規避這種風險,早就立法允許“有限責任公司”——如果公司虧損破產,股東可以申請破產保護,損失最多是投資清零,而不涉及其他個人財產,做到和公司的債務完全切割。

這樣一來,有能力的商人,也許會有那麽幾次失敗的創業,但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他積累的個人資本不會因此而清零,從而長久地停留在資產階級當中,確保社會的持續繁榮富裕。

當然,“有限責任公司”也有弊端。譬如大股東可以惡意破產,留一堆爛債,自己依舊坐擁巨額財產逍遙快活。

但那畢竟是資本主義畸形繁榮之後的亂象,而且是少數。在十九世紀的國際商業舞台上,尚不是很嚴重的問題。

可想而知,當大清國門打開,西方“有限責任公司”大批湧入,和本土的“無限責任公司”同台競爭,朝夕間就能把本土中國商人打得滿地找牙,輕易摧毀任何可能做大的華資巨鱷。

當然,大清官民對這種可以合法賴賬的西洋公司,一開始都是不買賬的——憑什麽這麽玩?憑什麽你們可以出老千?

但沒辦法。人家船堅炮利,以“理”服人,不接受不行。

那學學他們可以嗎?

——祖宗成法,怎麽能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