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第3/4頁)

鄭觀應點點頭,算是確認了這番話。

林玉嬋呆了那麽兩秒鐘,屏住呼吸,輕巧一行禮,簡略自我介紹:“容先生的合夥人。”

聲音有些抖。

鄭觀應啊!

打死她也想不到,這位晚清四大買辦之一、《盛世危言》作者、首提君主立憲的維新派改革家……居然是和蘇敏官同齡的、文文弱弱的書生樣。

被歷史書上那白胡子老爺爺的照片誤導了!

別的買辦,為和洋人拉近距離,要麽兜揣聖經,要麽胸掛十字;鄭觀應卻都沒有。他只是腰間綴著個祈福香囊,貼百病不侵護身符,繡著黑白太極魚。

真是有個性的大佬。

不過,有了昨天的李善蘭、徐壽、華蘅芳打底,林玉嬋今天驟識新大佬,居然能臉不變色心不跳,自己都有點驚訝。

只可惜,大佬還處於蟄伏期,沒長出粗壯可抱的大腿。今日能幫上的忙也很有限。

鄭觀應給了她兩個字:“幸會。”

然後轉向常保羅,慢慢說:“我只幫到這。你們自通關節。告辭。”

他展開瘦弱的肩膀,朝全屋夥計禮貌拱手,然後出門。

林玉嬋目送他的背影,肅立許久,才忍不住說:“果然不是一般人啊……”

常保羅不解:“怎麽了?”

常保羅覺得,不就是個年輕的見習買辦嗎,論工作經驗還沒他多呢。今日來幫忙,也不過是熱心而已。

林玉嬋激動道:“當然不一般了!瞧瞧人家,惜字如金,沉著冷靜,泰山崩於前而不動。別人看到我一個女子做生意都要多問兩句,他見怪不怪,包容平和,這可不是普通人!”

常保羅撲哧一笑:“什麽惜字如金?他說他昨天吃多了話梅,上火。”

林玉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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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之後,林玉嬋和博雅洋行裏的夥計,已基本跑遍了可用的人脈途徑。

常保羅推遲了自己的婚禮,親赴一趟廣東香山,趕在官兵之前,通知到了容閎的家鄉親戚——其實也都跟容閎許久沒聯系過,但為保險起見,也得千叮萬囑,若有官差訊問,什麽可說,什麽不可說。

林玉嬋英文口語流利,當仁不讓地跑了美國領事館。吃了三次閉門羹。她鍥而不舍,第四次終於見到個二等秘書,遞了一封信,闡明“華裔美國公民被清政府無故扣押”之事。

然後那信便石沉大海。後來林玉嬋才打聽到,美國駐上海領事熙華德,此時正在休假。

她也給赫德寫了封私人信劄,請海關信差盡快投遞。但赫德正在視察各地海關,此時也沒電話電報,無法掌握他的行蹤。這信何時能到,也只能看天意。

她甚至還給遠在北京的文祥夫人遞了封信。信裏附送小林翡倫的一張熟睡照片,手腕上戴著小潘夫人贈的金鐲子。名義上是通報棄嬰現狀,末尾簡單提一句,上海廣方言館教材編纂者之一最近突然失蹤,對同文館的工作來說,是很大的損失。

另外,按照林玉嬋索來的地址,博雅的幾位夥計去拜訪了李善蘭,請他聯絡西學圈子裏的朋友們,給容閎聯名擔保一下。

最後,林玉嬋還突發奇想,找到了《北華捷報》報館,想請他們寫個“租界華人無故失蹤”的新聞,試圖用輿論施壓。畢竟容閎也是報紙的資深訂閱用戶,偶爾也幫他們翻譯個東西,算得上萍水交情。

但也許是她人微言輕,也許此事並無太大新聞價值,她等了一個禮拜,也沒見此事見報。

也許,被排到下星期了?

也不知道哪條人脈能真正管用,只能“飽和式救援”,為了唯一的目標,不計代價。

……

到了第十五日,義興船行派人來信,請她過來商議。

“林姑娘,”石鵬撓著頭,有點不好意思,“你們博雅那位容先生,跟我們簽了長期貨運協議,去內地運茶——按約下個月就要再次出發。我們船隊和人手都安排好了……”

林玉嬋心裏一沉,盤算片刻,果斷道:“沒法成行了。我們付違約金。先記賬上。”

還好這合約是她和蘇敏官談出來的,一字字條款都細摳過,違約金並非天價,可以承受。

石鵬點點頭,再次說抱歉,讓人去取消合約。

“容先生怎麽樣?”林玉嬋問。

“林姑娘可以暫時放心,”石鵬告訴她,“容先生如今被羈押在縣城。你的錢使得夠,官差沒為難他,給了個單間,每天兩頓像樣的茶飯。”

林玉嬋喜出望外,問:“是不是很快可以上堂開庭了?”

可既然石鵬問起運茶合約,大概說明,容閎短期內出不來。

石鵬搖頭道:“姑娘忘了,三月份是萬壽聖節,皇帝老兒生日,官府一月不理刑名,再急的案子都要暫時擱置。所以容先生怕是要在牢裏多委屈些時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