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第2/4頁)

他這最後一次,既沒能把她趕出去,就等於默認了這些低俗的關系。

蘇敏官敢剪辮子敢造反,敢逼迫洋人當買辦,但讓他接受這一點,大概還需要克服不少心理障礙。

英特納雄耐爾還沒實現。對古人,要寬容。

她自己那麽多怪癖,多少次把小少爺氣得七竅冒煙,多少次見他暗暗皺眉頭,但片刻回轉,他又翩然回首,帶著無奈的縱容笑意,跟她一起胡鬧。

這一次,就換她忍一忍好啦。

她小心將剩下的玻璃碎屑收拾好,微笑道:“蘇老板賞臉,帶我參觀一下輪船好不好?方才新船剪彩,熱鬧我都錯過了。”

蘇敏官更是歉疚。為什麽不邀請她來呢?反正作為第一艘華商輪船的擁有者,遲早在業外“出圈”,遲早讓她知道。

那個來賀喜的芝麻官還誇贊半天,引經據典,說這船名字起得有文化。英文也好聽,叫出去不被洋人笑話。

那時他心裏冷笑。又有些禁忌般的滿足。他們都不懂。

這是他一個人的秘密。

這是他的第一艘船。輕盈,快捷,美麗,堅韌,非同尋常。是整個上海港最靚最醒目的女仔。

他本打算帶著她,就此一輩子孤魂野鬼。

手心一熱,讓小姑娘輕輕地拉著。上海灘最靚最醒目的女仔站在他面前,軟聲求他:“不許藏私,帶我去看啦。”

他微微一笑,溫柔而沉穩,做個請的手勢。

輪船龐大,艙室眾多。初來乍到的門外漢,很容易就鬼打墻。

但他走起來很熟練。畢竟,在過去的白日夢裏,已經帶她走過許多遍。

外面甲板果然已清理完畢,銹跡都擦得光光,“旗昌洋行”的招牌也卸幹凈了。船工正敲打釘子,掛上“義興”商牌,緩緩升起新的旗幟。

林玉嬋仰頭一看,噴了。

“怎麽……”

大不列顛米字旗,下有雙銅錢標,中西結合療效好,十分的威武霸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天地會倫敦分舵。

蘇敏官微笑:“首航入內地,需要用免稅`票,掛外國旗。沒辦法,誰叫我財迷。”

林玉嬋隨他下船艙,提點一句:“小心赫大人反應過來,把你狠狠清算掉。”

“放心。如今半數華人船主都這麽操作。法不責眾,他不敢的。”

底艙裏,裝填燃料的煤艙占了好大空間。推開兩層門,就是蒸汽輪機的核心。有氣缸,有鍋爐,有層層疊疊的管道和機械組件。主引擎上鐫刻著出廠的外國公司名稱。

蘇敏官如數家珍地介紹:“船上有船長船副,有輪機長,行話稱為‘老軌’,也雇了懂行的管輪和機匠,大多是曾在洋人輪船上幫工的……”

墻上掛著厚厚的英德雙語操作手冊,翻開來,已被蘇敏官注了不少筆記。

那麽多懂行的操船手,每人各司其職,只需將自己負責的那一部分操作熟練,就能合力操縱一艘巨輪。

但蘇敏官顯然不滿足於此。他野心勃勃,想要自己弄懂。而且弄懂全部。

他沒受過系統的工科教育,全憑各種虛心求教,還有與生俱來的聰慧靈敏,一點點探索他的Luna。

不過,還不算完全掌握。

林玉嬋樂了。復雜機械她玩不轉,這十九世紀的簡單蒸汽機原理,堪堪高考水準,她還沒忘!

她豪氣地說:“有什麽不懂的,問我!”

他看著她輕聲笑,立刻翻到手冊某頁,給她一個下馬威:“A tandem piston adjusts the steeple compound process by... 阿妹,我弄不懂,為什麽壓力會不一樣。船上老軌也說不清楚。”

林玉嬋臉紅:“……”

這英文加物理的,起碼給點時間審題啊親!

她悲傷地發現,物理考試中那些機械模型,其實全都是簡化過的兒童版。這十九世紀一艘蒸汽船,內部構造已經復雜得讓人目不暇接,十個零件裏有九個,一眼看不出用途。讓她和古人比賽學習操作原理,鹿死誰手還真難說。

蘇敏官笑得歡暢。這艦船知識要是人人都能一學就會,洋人也不會費那麽大力防他了。

他引著她,再鉆過一道門:“我打算用嬋……”

“嬋娟號”是他欽定的船名,當著她的面卻不好意思說,只好改口,換個語種,減少那令人臉紅的親密感,“用露娜運你的熟茶。給你個特權,挑個最靚的貨艙。”

門框狹小,階梯陡峭,他扶著她的胳膊,怕她摔。

等她跨出去,卻沒放開他,自然而然地反手握住他手,張兩根手指,避開受傷的地方。

蘇敏官心中微微苦笑,隨她胡鬧。

奸夫淫`婦就奸夫淫`婦吧。她都不怕輿論,他憑什麽退縮。

西洋輪船果然不一樣。艙內雖也是木制板,但防潮防水的措施做全,比尋常中式沙船講究許多。裏面的分隔方式也更加科學,林玉嬋略略一算,同樣的容積,能多裝三成貨物。安全性也比普通沙船略勝一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