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第2/4頁)

酒杯裏交換著低低的言語。

“咱們中國人要抱團。不能任洋人欺負啊。”

“他成功了,咱們都長臉不是?”

“洋人能這樣跟咱們一起喝酒嗎?還是中國人靠得住嘛。”

“幹杯!”

…………………………

一個京裏出身的老板忽道:“蘇老板有門路,弄來洋行免稅`票,咱們跑船的都受惠。我的船雖然不多,你還剩多少票子,我可以再買幾張,萬一明年再置新船呢,也能即刻用上——你看如何?哎哎,弟兄們,還有誰明年要添船的,提前買幾張洋票,給蘇小弟救救急。”

馬上有幾個人應和:“沒錯,早買晚買都是買!——哎,蘇老板,我們這是集體訂單,給打個折啊,哈哈哈……”

蘇敏官喜出望外,起身又敬酒,朗聲笑道:“承蒙各位幫襯,折扣必須有,不虧你們的——不過,要現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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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覺到了年關底。多數商鋪放假,人人手頭吃緊,籌備過年。

拍賣委員會已下了第二次催款單。

蘇敏官用盡人脈,處理了不少閑置資產,此時還有四千兩銀子缺口。

倒是可以再賣點船。但眼下時節,人人知他急用錢,價錢壓得極賤。況且中式沙船競爭力每況愈下,價值也越來越低,完全不抵沙船的盈利能力。

地下的高利貸,也能找到門路。可如今的高利貸動輒翻滾幾十倍,背後勢力都有官府背景。他一旦開口,等於自掘墳墓。他沒忘,過去自己那叱咤風雲的爹,就是死在周轉不靈的高利貸上。

再不濟,砸鍋賣鐵,把義興的心肝五臟都剖開賣了,倒是都能擠出銀子來。但那是自損根基之事。輪船到手之日,就是他停業之時。

至於更上不得台面的法子……

他也略知門路。但江浙分舵暗中看著呢。他若走旁門左道,就等於認輸。

出來混總是要還的。蘇敏官自從入職怡和洋行做跑街,在粵滬兩地坑人無數,此時也總算嘗到一絲窮途末路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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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底,人和酒店第二次廣東同鄉聚會。這是林姑娘拉的群,他必須給面子。

去年聚會屬於臨時起意,時間選在除夕,參與者只有無法回鄉過年、被迫留滬的十幾人。這一次,他和林玉嬋特特選了早些的日子,讓那些準備過年回鄉的粵籍商旅,也能抽出時間參加。

三年賭約,“占地盤”的挑戰,已經開始一往無前的進行。很多雙眼睛都在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經過酒店老板的口碑相傳,以及去年那些老鄉拉來的關系,這次足足來了四五十個,占了酒店大半的座頭。

這次便不能男女混席了。況且女客只有不到十人,半數海關仆婦,半數是林玉嬋的茶葉加工鏈上的女工。

還有那個毛掌櫃的女兒,蘇敏官也見過一次,帶個陪同丫頭,羞答答露了個面。

她們單獨坐到一間雅閣裏。喝幾杯酒,很快裏面就嘰嘰喳喳,開始醉笑起來。

蘇敏官只瞥見一眼那穿水紅小棉襖的身影。她發間仍然戴著忠於職守的小白花,身上顏色也不是正紅,很規矩地扮演著她身份證件上的角色。

她隔著幾個唱曲助興的,帶著過年的快樂笑意,遠遠朝他招手。

蘇敏官摸摸口袋裏那個廉價的陶瓷筆架,心事重重地對她笑笑。

這筆架像一把尖銳的刀,在他心裏狠狠刻了個教訓。

人言可畏,過去……也許是金錢上春風得意,連帶著整個人,確實有點太放肆了。

他自己的兄弟他自己能管,可是別人呢?

過去那樣算什麽?

他朝她遠遠拱手,然後回到自己席位,披上浮華俗世的皮,轉過臉時,憂郁掃空,眉目間充滿笑意。

他沖著席間那些同樣堆滿笑意的面孔,朗聲說:“幸會。”

………………

不過,他還是沒能百分之百專心。偶爾也開小差,留意她那邊的情況。

林玉嬋吃喝很節制,秀氣而內斂,有一種超乎她年齡的穩重。

和他一起吃早茶生煎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生怕他搶她食一樣。

她大大方方招呼其他女客。也會挑一些看起來正派、思想開明的男賓,走廊裏遇見時,不卑不亢,禮貌地認識一下。

沒有那麽刻意的長袖善舞,但讓人覺得很舒服。

她跟容閎談笑聊天,一碗甜湯吃了許久,還找了張紙,認真寫畫,不知在研究什麽。

忽然,她擡頭,朝蘇敏官的方向一望。目光明澈,不似飲了三杯酒的模樣。

蘇敏官再次收回目光,迫使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在眼前這群人身上。

有人笑問他:“蘇老板,你說你看上那艘輪船,能航多快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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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酬什麽的,一次兩次還好,次數多了簡直折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