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第2/4頁)

說著說著又要下跪。嚇得林玉嬋趕緊不提這茬。

這屬於“歷史遺留問題”,還真不能一刀切。她在大清朝也苟了一年多,已經學會調整自己的底線。

並不是所有奴婢都像她林玉嬋這樣,整天琢磨燒自己的賣身契。

丫環自幼服侍人,已經適應不了正常的社會家庭生活。若是強行趕她離開,就像強行給女子放腳,只會給她帶來痛苦。

算了,就當請個家政阿姨吧,外包一下家務。

丫環姓周,林玉嬋叫她周姨。周姨幹活質量一般,做事習慣性磨蹭,優點是聽話,衣裳讓洗幾遍洗幾遍,充分滿足了林玉嬋那以大清標準看來近似潔癖的衛生要求。

不過以周姨的工作速度,也只能洗洗衣裳被褥,其余的貼身內務,還是林玉嬋親力親為。

除了周姨,虹口分號暫時只她一個光杆司令。林玉嬋將鋪蓋行李搬來,每天親自看店。

但兩寡婦的石庫門廉租房也一時沒退。一是那裏租金便宜,她現在完全能負擔;二是那房間裏已經成了樣品實驗品堆積地,一時半會清理不出來。

容閎另派幾個總號的夥計過去,幫她忙活了三五天,做好了基本的布置裝修。

還好容閎處置及時,把“常保羅離職”這件風波掐滅在萌芽裏,免得這些夥計對林玉嬋有成見。大家只道是容老板突然開竅,終於嗅到了金錢之香,打算捋起袖子大幹一場,這才開的分號。因此來幫忙的時候也是喜氣洋洋,跟林玉嬋有說有笑的。

“小囡,”跑街的老劉問,“這裏就你一人,不怕?”

林玉嬋心想周姨也是人呀,面上笑道:“鎖具是西洋進口的,巡捕房、左鄰右舍都打點好了,而且……”

她瞥一眼門口那隱秘的雙銅錢標志。

而且有天地會兩廣分舵親自罩著。這就不足為外人道啦。

“……而且我會看情況,慢慢招點幫工。男的就算了,劉叔,你們若認識有婦人願意來跟我做生意的,我給你們介紹費。”

老劉笑道:“這個卻難。就算是新派人家的婦人,也不是人人都如你一般大方呀——行,我幫你留意便是。”

說是“大方”,其實就是臉皮厚。林玉嬋厚著臉皮,把這話當誇獎聽了,招待夥計們一頓飯。

虹口分號選了個黃道吉日開張,按照習俗,放一場鞭炮,一群友商和容閎的友人都來捧場,就算正式營業。

容閎打著精神,喜氣洋洋地招待來賓。林玉嬋作為二股東,很低調地坐在花園裏喝茶吹風,不時安排點雜務,並不出去搶風頭。

槍打出頭鳥,女人出資開商行已是特立獨行,就不上趕著給上海人民送談資了。

她的首要目的是賺錢。這才是該抓的主要矛盾。

她沒身份沒背景,商人重利,一般也不會在她身上浪費時間。

不過還是偶爾有客人過來,帶著獵奇的眼神跟她打招呼:“喲,蘇夫人,這麽年輕,女中豪傑,哈哈……在下某某,這廂有禮。”

沒辦法,租界開店得手續齊全,光注冊登記就跑了好幾趟,身份文件用了七八次,她就成了板上釘釘的“蘇林氏”,簡稱蘇夫人。

……不過也好。寡婦做生意尚且屬於“少見”,但也有先例,《聊齋》和各種小說筆記裏都有寡婦經商理財,供兒子考上狀元的美談;而未婚姑娘要是敢拋頭露面去經商,分分鐘被熱心爺叔報官教做人。

林玉嬋做戲做全套,只好也禮節性地向這位“某某”萬福行禮,心裏暗叫不好:“……他剛才說他叫什麽來著?”

沒記住……

不料這位某某先生竟是熱情得很,雙手籠在袖子裏,問完了籍貫問家世,又問她和容閎的關系,又問她“亡夫”是做什麽的……

“原來蘇夫人秉承先夫遺志,親自出面經商,果然是滬上少見的豪爽奇女子。”某某先生熱情地圍在她身邊,朝她上下打量,“膝下可有嗣子,傳承香火麽?”

林玉嬋一瞬間別扭,搖搖頭。

“哎呀呀,女流弱質,沒有當家主心骨,想必也受了不少委屈。唉,真是紅顏薄命哪。可憐,可嘆!”

林玉嬋覺得這位某某先生未免有點話多,臉上那幾塊肌肉盛不下豐沛的情感,導致他的語氣十分可笑,像個浮誇的戲精。雖然他樣子還算齊整,但讓人生不出好感。

不過……大喜的開業日子,這人又是容閎朋友,也不能太怠慢了。

她笑了笑,問:“瞧我多失禮,還未請問,先生您是做何生意的,又是怎麽跟容先生相識的呢?”

她這“轉移話題大法”,十次裏有九次管用,偶爾對蘇敏官失效。

可是今日,某某先生竟然沒被她帶歪,呵呵笑著敷衍兩句,依舊把話題轉回她身上。

“夫人,”他忽然放低聲,有些緊張地捋著自己油亮的辮子,“在下先妻已死多年,只有幾個醜妾,倒都是愛閑談愛搓麻的。夫人初來上海,若委屈寂寞時,歡迎來敝處做客,推兩場牌,熱鬧熱鬧,免得一人冷清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