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第2/2頁)

他情緒不顯,撩起眼皮,淡淡道:“所以呢?”

林玉嬋小心說完一句,見他好像沒有把她當妖怪的意思,大膽繼續。

“所以,要達成一個目的,可以通過多種手段,不必吊死在一個方法上面。

“你現在不管做什麽,只要是給人民謀福利的事,只要不虧良心,就是正事。

“‘同鄉會’範圍內沒有黑幫敢騷擾,大家互相幫襯著討生活,遇事有個主心骨,少受人勒索剝削——這不就是你描述的、幾百年前的天地會的模樣麽?除了少一句口號,其余的返璞歸真,你在天上的祖師爺看著都應覺眼熟。

“小白同志,你要分清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

他要聽她的看法,她就照實說。當初對著赫德她都敢現編小作文,不怕讓人覺得是異類。

她有點緊張地看著她。蘇敏官半垂著眼,目光掃過四周蒼翠,眼尾的弧線越來越柔和,抿著的嘴角慢慢放松下來,勾起一個似有似無的笑。

許久,他擡手,用袖子輕輕蘸幹腮邊的汗珠,朝她彎眸而笑。

“嗯,我也這麽覺得。”他輕松地說。

林玉嬋:“……”

撲街仔,還學會拿腔拿調了!版權費給了嗎就“你覺得”?!

他大笑,鉆出那陳舊的牛角尖,彎腰抖開包裹,抓出裏面的洋槍。

“繼續吧。待會天就熱了。”

林玉嬋趕緊答應。但這次她可不敢太熱情了,把那槍管當成隨時吐信的毒蛇,小心翼翼地提起來,詢問地看他。

“今天不開火了。”蘇敏官收起火`藥袋,“先從站姿開始。若想不受傷,全身不能松懈。”

她乖乖按照他的吩咐立正站好。

陽光從層雲裏射出來,斜照在她耳後,曬得她半邊臉蛋熱辣辣。更有軍訓的感覺了。

不過她沒曬多久。蘇敏官有意無意地立在她斜後方,給她擋了太陽。

簡直模範教官。

蘇敏官欠身,從頭到腳檢查她一遍,發現這姑娘意外的很有天分,立得像模像樣的,大概在租界裏沒少看洋槍兵操練。

(其實是在電視裏沒少看大片)

他只是輕輕扳正她肩膀,手指忽然描摹到那淺淺的肩胛骨,在那上面停頓了一會兒。

……是不是太親近了?

香香軟軟的女孩子總是讓人想親近的。然而平日裏他能自控,極少被雜念分心,一旦察覺到情緒影響判斷,他總能適時抽身,讓自己重新專注於更要緊的事。

但今日,許是她那一番話把他鞭笞得太厲害,他總覺得有些沒著沒落的,心緒翻滾,想抓住什麽。

也就是現在四下沒人。但凡方圓五裏內有個村子,他都不會有這邪念。

不覺下巴尖落在她耳後,忘記下一步要“糾正”什麽,輕緩的氣息把她吹得渾身一顫。

林玉嬋忍不住微微側首,察覺到不太對勁。他一動不動的神遊歸神遊,怎麽現在這姿態……那麽符合“耳鬢廝磨”四個字的定義呢?

報告,這教官不務正業!

她活動肩膀,輕輕舔舐幹幹的唇,想著怎麽委婉地提醒一下。

卻忽然耳後一熱,蘇敏官幾乎是貼著她耳珠,帶磁性的聲音問:

“什麽叫主要矛盾?”

林玉嬋欲哭無淚:“……”

這都高考過一年了怎麽還有人考她呀!

都忘得差不多了親!

她扭出他的掌握範圍,躬身拾起燧發槍,用力端起來,自作主張地調整教學進度。

“教我怎麽持槍不受傷。”

蘇敏官睫毛一霎,臉色清靜許多,微微一笑。

“好說。訣竅是槍托抵穩……”

他扶著那沉重的槍托,用力往她肩頭按——

林玉嬋忍不住“啊”的一聲,不由得向後縮,可憐兮兮道:“疼。”

他這才注意到,剛才那一下把她撞得不輕。看樣子肩膀烏青是免不了,而且她人小骨架小,槍托砸起來還磕到了下巴,方才不顯,現在細看,腮邊一道紅印子,雖然沒出血,但也醒目。

他這下手忙腳亂,什麽“主要矛盾”都拋在腦後。

“臉上怎麽了?”

林玉嬋自己摸摸,才意識到好像有點疼。看他驚慌,反而安慰:“沒事啦,兩日就好了。”

這點疼小意思。過去在茶行當牛做馬,磕磕碰碰是常事,運氣不好還挨巴掌呢,比這疼多了。

蘇敏官十分懊喪。他怎麽能拿自己的經驗去教人家小姑娘呢?他自詡精明,怎麽這結果都沒料到?

他用槍子兒轟大流氓都不當回事,怎麽竟傷著她了呢?

事已至此,架子也端不住了,誠誠懇懇朝她一揖:“對唔住。”

又低聲征求她意見。

“我看看。”

她仰起臉,覺得他小題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