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第2/3頁)

她覺得此地不能久留。突然想到一事,急問:“現在幾時了?”

話音剛落,只聽得外面街道噼啪幾聲鞭炮響。

片刻後,響起更熱鬧的鞭炮。大珠小珠落玉盤,硝煙漫上天,整個蘇州河沿岸好似開了夜景照明,銀花亂舞,照出樹木和屋頂的輪廓。

蘇州河裏依舊泊滿了船。那艘大沙船桅杆豎的高高,那桅杆後面忽地燃起一簇花火,成了根喜慶的熒光棒。船首昂揚,又如節日裏的龍舟。

小年夜馬上過去。明日便是除夕。農歷1861年的最後一天。性急的人已經開始提前慶祝。

林玉嬋匆匆忙忙往外跑:“容先生還等我呢!”

蘇敏官攔住她,指指她腳下:“鞋。”

差點忘了。她慌慌張張的找個凳子坐下,墻上拽塊抹布,打算包了腳。孰料鞋面上的血比她想的多,被河水稀釋過後不凝固,反倒擦了她一手。她再回頭看,自己身後一串血腳印。她嚇得一哆嗦,抹布擦花了。

蘇敏官就沒她那麽業余。他行走的時候小心避過血泊,還踢了幾塊磚頭木板作橋,腳下幹幹凈凈。

誰讓她那麽急著跑呢,他也攔不住。

他無奈,說:“你別動。”

也是他疏忽,忘記提醒她腳下留意。整雙鞋子不能要了。

他用鑰匙打開大煙房裏的幾個木箱。船行力夫費鞋,其中一個箱子裏果然擺著幾雙七八成新的土布男鞋,大概是常備著用來替換的。

“這雙應該能穿。”他挑了雙最窄小的,就要扔給她,“對了容先生是誰?”

好在扔之前看了一眼。小姑娘坐在凳子上,翹著一雙滴血的腳丫子,張著十只染血的手指頭,手足無措地看著他,拼命搖頭。

“別別別不要先別給我……”

蘇敏官笑出聲來,胸中那股血腥而沉重的緊張感消解了三分。

他命小弟打來一盆水,親自端到她面前。見她滿臉焦慮,又童心乍起,學著戲文裏的腔調:“娘娘請用。”

林玉嬋微窘,隨後不甘心地想,你個古人你還取笑我。

她坦然洗手,笑道:“小白子免禮。”

乳名小白的黑幫大少:“……”

自己手巾都送出去了,林玉嬋隨便在袖子上抹幹手,待要脫鞋,蘇敏官低沉制止。

“你的手上就別沾血了。”

一句簡簡單單隨口的話,林玉嬋卻忍不住從裏面發散出深一層的意思來,一時間出了神。

蘇敏官輕巧脫了她的鞋,就著那盆水洗凈了手,確認襪帶沒臟,笑道:“好彩你是客家妹,否則今晚別想回去了——來,試試這雙。”

林玉嬋一開始完全沒聽懂他的意思,愣了好一陣,才慢慢明白過來,耳尖有點發熱。

客家女人不纏足。貧窮的客家妹甚至日日打赤腳勞作,粵人見怪不怪。

而尋常漢女,三寸小腳是標配,即便是桑拿天也要厚厚裹緊,新婚夜也不露一絲肌膚。裙下的一雙金蓮被賦予了曖昧到變態的意味,男人看一眼就算孟浪。

在這個以腳識女人的時代,這兩類女人根本算不上一個物種。

而蘇敏官先入為主地認為她是客家人,所以替她慶幸:幸虧她是天足,能勉強穿個男鞋;否則哪裏給她找弓鞋去,她自然寸步難行。

再說,就算有合適的鞋,纏過足的小腳,他絕對不敢碰:萬一碰了,要麽坐牢挨板子,要麽負責她一輩子吃穿,可謂一失足成千古恨。

對他來說是本能思維,對她來說就是一百多年的代溝,枉費許多腦力,才能跟他成功同步。

蘇敏官給她套上鞋,還是嫌寬松,他馬馬虎虎找到一團布,“墊一下應該就行了……”

他指尖碰到她足尖。林玉嬋突然覺得一陣不自在,心口像貓抓。

當然以她的三觀標準,自然不是嬌羞,也不是嫌他無禮。但想到在蘇敏官眼裏,自己屬於“因為不是一類人所以jiojio能隨便碰”,那感覺……就有一種微妙的不適。

她思慮再三,嚴肅地澄清:“我不是客家人。我只是沒纏過。”

蘇敏官心不在焉“哦”一聲,過兩秒鐘,他乍然驚起,像燙了似的縮回手,臉上刷的紅了。

“我……你……我、我沒……我以為……”

林玉嬋沒想到他這麽大反應,頓覺抱歉,趕緊半開玩笑地解圍:“做咩呀?我是小孩,不講究的。”

蘇敏官憤恨地瞪她一眼。小孩,有這樣的小孩嗎?

他問:“你多大?”

林玉嬋憶起自己身契上的八字,“過年十六……哦不,十七。”

算虛歲嘛,入鄉隨俗。

蘇敏官面無表情,告訴她:“我娘像你這麽大時,我已經會數數了。”

林玉嬋腦細胞再次死一片:“……”

這嗶了狗的大清!簡直不能好了!

她飛快地穿好另一只鞋,坐直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