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第3/3頁)

現在的珠江江畔大部分還沒有開發,只有崎嶇不平的河灘,在黑夜裏死氣沉沉,水面上的霧氣貼地爬來,十步之外就看不清腳下。

如墨的波浪卷起,吞噬著水面上的微光。

這年頭沒有什麽城市夜間照明。藏在黑洞洞的江水裏,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林玉嬋艱難地朝江邊跋涉。腳下泥水縱橫,一片冰涼。鞋子磨破,滑溜溜的石子擠疼了她的腳趾。

她來到大清的時候就是個死人,社會的鞭笞把她的一顆膽子打得厚硬。她已不是那個懵懂無知的高中畢業生,她知道怎麽把自己推到極限。

忽然,手腕一涼,手中的槍被人抽走了。

林玉嬋急回頭。

蘇敏官臉色慘淡,微微翕動眼皮,朝她微弱地一笑。

“好好彩,是泥彈。”他聲音沙啞,“阿妹,你白傷心啦。”

林玉嬋:“泥彈?”

這是什麽鬼品種?

“大清八旗綠營專用。”蘇敏官眉梢抽動,垂眸看著自己滿身的鮮血,嘴角扯出微微冷笑,“軍費被人貪了,鉛彈買不足,泥沙充數,應付檢查。”

林玉嬋熱淚盈眶,為腐敗的大清官場點贊。

當然也不是真的軟綿綿的沙土,反正不知道裝填了什麽零七八碎。巨大的動能將蘇敏官擊得閉了氣,胸前擦出橫七豎八、血淋淋的傷口。

這要是鉛彈,在體內炸開,他人已經涼了。

林玉嬋心有余悸,結結巴巴說:“我、我沒傷心呀。”

說話間,蘇敏官已將手裏的火`槍裝了彈。咬咬牙,擡不起胳膊。

“阿妹,”他突然淡淡道,“我怕是走不動。你會水嗎?你可以藏到江裏去。”

林玉嬋擡擡眼皮,“你說什麽?”

他似乎不耐煩:“你又不是會眾,何必卷進來。”

她失聲笑出來:“你們規矩這麽嚴?”

明白他大概是好意。她好好一個大戶人家妹仔,一沒反清二沒復明,萬一被官府抓了,安上個反賊的頭銜,死後連個草席都沒有。

但林玉嬋轉念一想,蘇敏官是為了救她才耽擱留下來的。否則他跟著那一群會黨兄弟早就逃脫了。

上次被官府“誤抓”,還有洋老板來撈人;這次再落到官府手裏,估計連渣甸大班都保不了他了——要是硬保,多半會釀出第三次鴉片戰爭。

歷史上有過第三次鴉片戰爭嗎?沒有。

他心裏清清楚楚一本人情賬,不可能連這個前因後果都算不清楚。

“大概就是客套一下。”她想。

大舵主再威風,此時已是殘血,抗議也沒用。

她用力架起他半邊身子,奮力往江邊挪動。

蘇敏官:“……你力氣真大。”

林玉嬋:“謝了。兩袋茶葉而已。”

好在官兵也畏水,黑漆漆的河灘上看不清人,也不敢亂放槍,大呼小叫好一陣,才紮了褲腳,結了伴,小心翼翼下來捉人。

她感到他的血在逐漸濡濕自己的衣服。放眼望去,不禁叫苦。

河邊泊的漁船本應都去躲雨了,此時卻還反常地泊著一艘小破船,船頭掛著小破燈,照亮了周圍的死樣活氣的水面,照出了兩個人蹣跚的影子。

完全無處容身。倘若官兵追得近了,一眼就能看到他們藏在何處。

更糟的是,舢板裏的人聽到動靜,抄起船槳沖了出來,充滿敵意地叫道:“什麽人?走開!走開!不要過來!”

說著還揮舞船槳,十足看家護院的姿態。

蘇敏官輕輕嘆口氣。

要是他沒受傷,可以上去奪船,可以花言巧語,可以威逼利誘。

但如今虎落平陽,他只能輕聲說:“退後。去燈光照不到的地方。”

林玉嬋卻沒退。她抓緊蘇敏官的胳膊,反倒大步迎了上去。

“是紅姑嗎?”她顫聲大叫,“紅姑!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