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第2/3頁)

林玉嬋洗耳恭聽,立刻明了:“所以他們要來偷師!”

王全肅然道:“那印度是英國的屬國,如果能在那裏制出優品茶葉,直接裝船銷往英國,成本自然大降,到時咱們大清的茶還能有銷路?因此廣東——不光是廣東,東南各省的茶行公會都已下達指令,絕對不許讓洋人偷了咱們的技藝去。”

王全最後那幾個字說得鏗鏘有力,那張油膩的大臉散發著愛國的光輝,居然不太惹人討厭了。

林玉嬋咬下最後一口雞肉,站起來。

“我懂了,下次見著蘇少爺的時候,我會勸他收手。”

王全卻擺擺手,猶豫片刻,從打包的剩菜裏找到半瓶法蘭西葡萄酒,對著瓶口咕嘟一大口,慢慢說:“不好不好。那樣不就讓洋人記恨我們了?我有一計,咱們不如將計就計……”

*

數日後,五仙觀旁一茶樓,林玉嬋信步走上二樓,財大氣粗地在桌子上拍了五十文錢茶位費。

“敏官少爺,請。”

當然這屬於正常的“招待客戶”支出,由王全全額報銷。考慮到她一文不名,先給她滿額預支。

當然,王全不知道,寇來財“離職”匆忙,貨架底下還藏著幾角偷來的銀元,來不及帶走。這幾枚銀元已經被林玉嬋當“遺產”給繼承了,妥帖藏著。

於是林玉嬋內有私蓄,外有公款,前所未有的富余。

蘇敏官也不客氣,笑道:“請。”

他隨身帶著公文袋,裏頭雜七雜八一堆文件,年紀輕輕,已有“成功人士”的風範。想來也是生意繁忙,這一上午沒少給怡和掙銀子。

因此他百忙之中抽空賞臉,林玉嬋稟過王全,不敢怠慢,選了個有些档次的茶樓,桌椅地板幹幹凈凈,茶客們也衣冠楚楚,每副桌椅上都能聽到不同話題的高談闊論,很是風雅。

蘇敏官對這個環境很滿意,放下自己隨身小包,找副安靜座頭,轉頭向茶博士要了壺龍井。

“阿妹,”他有些好笑,“你今日怎麽這副打扮?”

林玉嬋穿了男裝——是拿了件府裏小廝的舊衣服,洗幹凈,請小鳳改的——戴個瓜皮小帽子,後腦勺垂個長辮子,儼然假小子一個。

她這段時間營養跟上,體態步伐也輕快健康,比街上大多數真後生都要挺拔。除了鬢角豐盈,那張瓜子小臉尚嫌陰柔,遠遠的還真看不出是女扮男裝。

她解釋:“王掌櫃收我做學徒,又說沒有女仔收徒的規矩,讓我扮後生——扮得不像不要緊,關鍵是做個姿態。”

蘇敏官懷疑地看了她一眼。聽這口氣,收徒這事肯定不是王全主動提的。

她一個買斷妹仔,沒道理直接轉學徒,不知她搞了什麽陰謀詭計。

王全也真是轉了性,一毛不拔的人,居然肯付她工錢。雖然不多,但這樣的先例蘇敏官還從沒聽說過。

他不是八卦的人,疑問埋在心底,一句不多問。

“王全說得沒錯,兩廣商界是都沒這規矩。”他拭幹凈桌上的水漬,“從十三行開張的年代起,就沒人雇女人跑生意,說是會壞風水、漏財運。”

林玉嬋聽著他那習以為常的語氣,慢慢有些不自在。

當地人確實講究風水,王全王掌櫃尤其迷信,連夥計們上茅房朝哪邊尿都要規定清楚,尿錯了方向扣工錢。

她忽然不忿,忍不住說:“那,少爺做生意碰上了我,不覺晦氣?”

蘇敏官眼皮不擡,淡淡道:“風水果然很靈,十三行到如今一個都不剩。恭喜發財。”

林玉嬋微微一笑,殷勤拿過他面前的茶杯,用頭一泡滾茶燙洗。

廣東人飯前神秘儀式之“滾水三燙”,在二十一世紀已日漸式微,年輕一代並不講究。

如今茶館裏提供的又是銅壺,林玉嬋沒沖兩個勺,就笨拙燙了手指,趕緊縮回去吹。

蘇敏官忍不住眼角一彎,接過她手裏的杯盤,熟練地燙了一遍。

燙杯這事很考較手上功夫。有人磨磨蹭蹭拖拖拉拉,一套碗筷燙好,他已經跟同桌客人拉完了三代的家常;而蘇敏官顯然是注重效率的一派。他的手指修長靈活,仿佛是在滾水裏彈了一遍琵琶,隨後全身而退,兩套杯盤已然清爽溫熱,泛著龍井香。

可惜這表演只持續了幾秒鐘。林玉嬋還沒欣賞夠。

她忍不住想,果然是換槍子兒練出來的手。

從養尊處優的豪門少爺到自燙杯盤的尋常茶客,他安之若素,從沒有怨天尤人的言語。

林玉嬋將燙好的茶杯一排擺好,給他滿上茶,小聲央求:“別告訴王掌櫃——他要是知道我讓客戶給我洗杯,怕是要把我也按在鍋裏燙一遍。”

蘇敏官食指在桌上叩了兩叩,懶洋洋說:“那要看你今日表現如何。”

林玉嬋瞬間鬥志昂揚。

“王掌櫃令師傅按你們的要求,又炒了一批樣茶,請你檢閱。”她開門見山,“還有,掌櫃的說,今年出口貨物有幾樣新規,恐貴行不知,要我一條條的給你們過一下手續;海關那邊換了一把手,要求格外嚴格,我們不敢擔風險,這些附加稅款需要寫清楚;對了還有,這些單子要先填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