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第2/3頁)

就算她偶爾語出驚人,給他報個賬、算個數,腦子轉得比賬房先生快,他也堅信她是在亂抖機靈,處心積慮想吸引他的注意。

但今天怎麽回事,她唱了哪出妖言惑眾的戲,居然把洋大人官老爺給糊弄走了?

他當時不在場,想象不出任何可能的情況。

夥計們有的議論,說洋官老爺似乎和她是舊識,今日放水純屬賣她面子討好——這王全嗤之以鼻。且不說這妹仔是個瘦骨伶仃、毫無魅力的大腳妹,就算洋人真看上她,在他們生意人眼裏,銀子比親爹還親,怎麽可能為了博紅顏一笑,而放棄追究巨額稅款。

有的夥計則比較悲觀,覺得洋人看到商鋪裏居然有女人幹活,鄙夷過甚,不願多耽,這才匆匆離開,過後必定會再來找德豐行的麻煩。

王全把林玉嬋帶到小茶室裏,自己坐著,讓她站著,擺出兇惡的面孔,開門見山道:“你怎麽知道我們交到海關的報表有改動?誰告訴你的?”

林玉嬋不慌不忙答:“偶然聽您跟詹先生聊起過。”

她記性好,做事走心。回憶著在商行裏聽過的言語,王全如何抱怨稅負沉重,詹先生如何每隔一段時間就“加班”,還有剛才齊老爺接待巡撫之時,提到的各種“輸捐”……

另外,去公行抄數字的時候,也偶爾聽到“友商”閑聊,辛辛苦苦賺的銀子,如何都被官老爺盤剝走了……

每次聽到只言片語,也能拼合出八九不離十的結論。

王全盤問半天,沒問出什麽破綻,又道:“那你又如何能斷定,海關衙門不會治我們偽造報表的罪?”

林玉嬋:“海關歸洋人管,可洋人不歸皇上管。他們可以直接和總理衙門對話,把我們被地方官府截留的稅款要回來,又何必對我們趕盡殺絕?偽造報表固然在大清有罪,可海關……已不是大清領土了啊。”

最後一句話說得不免悲涼,可王全聽到後,神色陰轉晴,不由自主地笑了。

“可不是!海關不算大清領土!——哎,你是怎麽知道這些的?”

總理衙門專司外夷事務,籌備了許久,去年才成立,很多廣州商人還對此不甚了解。她如何得知?

林玉嬋很自然地說:“聽往來客商議論的嘛。”

其實當然是背書的結果。學了這麽多枯燥的歷史政治,總算能觸類旁通,遇到相關題型的時候,反應比剛拿到卷子的土著要快那麽一點點。

王全驚愕萬分,脫口道:“你……你真是個女仔?”

看著這個瘦瘦小小、發辮比手腕粗、眉毛細細長長的半大孩子,他一時間有個奇怪的想法:這孩子難道是個後生,因為風水命格的緣故,一直被家裏人當女仔養著?

否則,女仔怎麽可能有這麽高的悟性?怎麽敢在洋人面前侃侃而談?怎麽會知道什麽“總理衙門”?

林玉嬋不明白他何出此言,低頭看了看自己平展展的胸脯,困惑地想:買的時候沒驗過身嗎?

王全揮揮手,“好,你下去吧——對了,廚房裏的剩飯,我沒讓他們動,你都拿去吃吧。”

齊老爺方才宴請巡撫時叫了一桌西菜,琳瑯滿目一大堆,除了巡撫吃了一點,其他人都沒胃口,一多半菜都原封不動,放在廚房裏一陣陣飄香,想想就流口水。

這已經是破天荒的好態度。

王全說畢,友好地拍了拍林玉嬋的肩膀。

窄窄的,軟軟的,王全有點失望。居然真是女仔。否則他很有收徒的心願。

林玉嬋卻沒走。她搶到門口,笑道:“掌櫃的,今天我立了這麽大功,您就賞幾口吃的啊?”

王全一愣,臉立刻垮下來。

她蹬鼻子上臉!一桌西菜不滿足,難道還賞她海參鮑魚嗎?撐不死她!

林玉嬋提醒他:“來財哥被您轟走了,他的空缺,我可以填上。工錢麽,也按他的標準算就行,一個月五錢銀子,不用漲。”

不攢錢,她永遠就是茶行裏的免費奴隸。

被王全免費剝削了這麽久,林玉嬋知道,就算要跟他要根針都得自己爭取。

王全像看怪物一樣看她,砰的推開門,斥道:“胡說八道!異想天開!你以為你是誰,一個買斷的妹仔,你也配拿工錢?”

平心而論,他也不是傻子,也看出這妹仔有天分。若她是男的,他定然不拘一格的留下來,只要用心培養,日後定成商行的中流砥柱。

但……一個女仔,還讓她做學徒,給工錢,這不是敗壞風水麽!

以後她再去嫁人,他白“培養”了,所有心血付諸東流。他才沒那麽傻。

林玉嬋提醒他:“方才那位洋官赫大人,說他缺少一位通譯,我可以勝任。掌櫃的,您說我要是到海關去找他,能拿多少工錢?”

王全一愣,才想起來確有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