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第2/3頁)

大家嘖嘖稱怪。有人笑道:“那也未必。萬一他們沖著洋人去……”

廣州城經歷了兩次鴉片戰爭,尋常百姓對洋人都不太待見。眾人想象著“反賊和洋人兩敗俱傷”的畫面,心頭憂慮稍減,紛紛露出了幸災樂禍的笑意。

最後總結道:“我大清洪福齊天,那鬼魂成不了氣候,咱們小老百姓還是少說為妙,免得惹禍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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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家花園裏的大小婢仆,以及德豐行的大小夥計,自然也都聊起了這樁奇事。不過他們卻沒那麽樂觀。

個中原因也很簡單。上次“剿匪”剿得廣州城血流滾滾,還是多虧了德豐行行東齊老爺出錢出人贊助,當時的巡撫還專門頒發給齊老爺一張“為國分憂”的大牌匾;

而現在那反賊平地詐屍,豈不是說明老爺“為國分憂”分得不夠、分得敷衍、分得毫無建樹?

更雪上加霜的是,鹹豐帝臨終時指定了八位顧命大臣輔佐幼帝;而那位太後野心勃勃,先帝屍骨未寒,就設計除掉了八大臣,自己垂簾聽政。八大臣倒台,連帶著官場上拔出蘿蔔帶出泥,廣州一半的大小官員全都跟著落馬,齊老爺重金經營的人脈關系,一朝煙消雲散。

誰不知道,廣州的外貿商人們富得流油,從來就是官府敲詐的對象。這幾樁事湊在一起,齊老爺非得大大出血、花錢消災不可。

眾人壓低聲音,搖著頭評論:“唉,太後垂簾,牝雞司晨,往後的日子不好過啦。”

一連數日,德豐行門可羅雀,做成的生意屈指可數。

寇來財也沒什麽小費可偷。林玉嬋“黑吃黑”的生意無甚進賬,只給紅姑補了一次夥食費,自己依舊兩手空空。

其實齊府的絕大多數丫環奴仆,雖是奴籍,手頭卻都有點小錢——主人家偶爾會發點舊衣服舊鞋,主人丟棄的舊物件下人可以拿出去賣,逢年過節也會包個小紅包,以示恩寵。

唯有林玉嬋不一樣。她是被王全以私人名義買來的,又賴在茶行打雜,王全不賣她就謝天謝地,想拿工錢是妄想。

於是她幹多少活都等於白幹,永遠屬於無產階級。

“得想個辦法攢錢贖身。”林玉嬋想,“王全肯定不肯成本價出手,得至少攢夠二十兩才算有把握。”

但攢錢談何容易。若是茶行的高級雇員,例如賬房、通譯之類,倒是有可能在談生意的時候小小的吃點回扣。只要不太貪,不損茶行信譽,掌櫃的通常睜只眼閉只眼,把這當成額外的員工福利。

但林玉嬋肯定排不上這等好事。王全巴不得她天天彎著腰幹苦工。就算知道她會算數算賬,對茶行盈利也有不小幫助,也不肯主動讓她插手生意上的事——除了蘇敏官那單,還是因為蘇少爺點名找她。

這是整個廣州商行的共識。一個女子,怎麽能和男人一樣做生意呢?這是陰陽顛倒,是會影響財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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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林玉嬋擺完貨架,剛從□□上下來,王全就趕她去後院,惡狠狠吩咐:“在後面躲著,不許出來!出來打死你!”

林玉嬋:“墻上的黴點還沒擦完……”

王全:“不擦了!出去!”

丟給她兩片抹布,砰的一聲撞上門。

林玉嬋已經對這種惡言惡語完全免疫,聳聳肩,樂得休息。

她很快就明白掌櫃的為什麽喝令她藏起來。沒過多久,就聽到外面街上敲鑼打鼓,烏泱泱來了一群人,隨後是轎子落地的聲音。

一個柔和的聲音飄進了鋪門:“大人請,巡撫大人請。”

林玉嬋順著板壁縫看過去,眼花繚亂。

一個頭戴頂戴的大官剛從轎子裏下來,謙虛了一番,踱進了德豐行的鋪面。深秋的廣州天氣依舊酷熱,大官一絲不苟地穿著青色紗地夏季官服,透著裏面的竹衣。後頭一群從人跟著打扇子。

大官身邊侍候著一位微微禿頂的富紳,是德豐行的行東齊老爺。

林玉嬋在齊府花園裏也見過幾次這位老爺。每次他後頭都跟著一群姨太太,下人見了他都跪下行禮,他目不斜視地昂首闊步,好像一頭巡視自己領地的獅子。

齊老爺自詡風雅,每天都要寫幾首詩。有個師爺專門跟在他身邊,筆墨不離手,幫著老爺記錄靈感。每年他都要花重金請人刊印自己的詩作,印得古色古香,當禮物到處送,據說還很受洋人的歡迎。

不過今日,齊老爺身邊既沒筆墨,也沒師爺。他也穿著紗質官服,戴著頂戴,但氣質卻和旁邊的真官格格不入。他笑容謙卑,彎著身子請安。

“巡撫大人吉祥!巡撫大人新官上任,小人還未來得及備禮登門,實在該死,哈哈……大人您今日大駕光臨敝號,敝號蓬蓽生輝……坐,坐。”

德豐行在廣州有多家分店,這間“旗艦店”的鋪面最為寬敞,光茶座就五六個,就算同時接待多家主顧也綽綽有余。但今日這氣派大官在裏頭一坐,旁邊的副官、助理、侍候的從人摩肩繼踵,那鋪面就顯得過於擁擠,容不下這尊大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