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第2/3頁)
這是給自己搭台階下,表明我們並非有意冒犯,實乃不知羅敷有夫,你要是早點來就沒這事兒了。
蘇敏官聽那長官一口一個“蝦子餅”,嘴角一撇,點點頭。
英國長官松口氣,趕緊伸手:“我們不追究你的冒犯,把武器還給我。”
林玉嬋心裏咚咚直跳,小聲瞎出主意:“不還!咱留著這槍!”
能在這個落後的封建社會擁有一把漂洋過海而來的洋槍,那絕對是個超級大外掛,不愁活不過大清!
蘇敏官神色依舊緊繃,目光微掠,輕輕刮了她一下,臉上依舊是“你做夢”。
“私藏槍械是死罪。”他還是耐心給她掃盲,吩咐,“去,把他們的火`藥收了來。”
林玉嬋這下閉嘴,跑到幾個帶槍的洋水手身邊,扯下裝火`藥和鉛彈的袋子,按蘇敏官的意思,丟進茅廁裏一鍋咕嘟了。
蘇敏官這才唇角一勾,露出個生意場上的應酬微笑。
“真是誤會。唔好意思。”
一隊英國水手頹喪地排隊離開。
蘇敏官蜷著手指,沒有放松,防著他們突然反撲。對方占人數優勢,若是狗急跳墻動拳頭,他也沒勝算。
不過洋人貌似沒有繼續興師問罪的意願。那長官尤其懊惱,用英語粗聲叱罵先前糾纏紅姑的那人,讓他趕緊回旅店呆著,別再出來丟人現眼。
蘇敏官最後將那把上了膛的槍豎起,用細杆擰入,卸掉鉛彈,順門縫丟了出去。
他手裏攥著最後一枚鉛彈,關門上鎖。
*
林玉嬋只覺得自己的膜拜之情都不夠用了,不知道是該給蘇少爺作揖好還是鞠躬好,最後抄起柄掃帚,特別殷勤地掃幹凈他腳下的鹹魚碎塊。
她盡量顯得不經意的問:“你怎麽會用槍?”
“洋槍?”蘇敏官也不經意地答,“過去家裏有錢,買來玩過。”
林玉嬋震驚了。近代封建資產階級這麽前衛,給小少爺買真槍玩?
紅姑從茅廁裏探出個頭,心有余悸地環顧四周:“走了?”
蘇敏官點點頭。
紅姑趕緊朝他萬福,笑道:“若非敏官少爺路見不平……”
蘇敏官忽然神色一凜,提高聲音道:“紅姑,我今日不是白幫你,我……我要吃你燒的魚!”
就是死也不肯白做好事。林玉嬋噗的一樂,驚嚇之情去了一大半。
蘇敏官嚴肅地斜她一眼。
“那還用說?我正要殺哩!”紅姑身上的衣服被扯得亂七八糟。她自嘲地笑了笑,卻也沒顯得多羞憤,大大方方地整理衣衫,彎腰收拾地上的一片狼藉,“小少爺,細妹仔,讓你們看笑話了。”
*
灶台邊,紅姑一邊用方言咒罵鬼佬不得好死,一邊把案板剁得咣咣響,給自己壓驚。片刻工夫,端上來一條魚,一碟菜,一大盆河粉。
那魚是林玉嬋最喜歡的清蒸豉油鮮魚。她本來是天天在紅姑這裏蹭飯的,高高興興地拿起筷子開吃。
蘇敏官顯然沒胃口。他撿起一條魚尾巴,心不在焉地喂小狗。
木蘭不知何時蔫不出溜地踅了回來,在他腳底下搖尾巴。
紅姑連聲催:“敏官少爺多少吃點,給個面子。”
林玉嬋忽而想起來一件事,放下筷子,小心翼翼問:“方才……”
蘇敏官放下筷子,“嗯?”
林玉嬋指指紅姑:“方才你對那洋人老爺說……你是她的……蝦子餅?”
林玉嬋覺得自己是不是太八卦了。倘若他是為了解圍隨口一說,事後難道不應該像古人一樣趕緊道歉,“事急從權,冒認丈夫,有損娘子清譽,萬望恕罪,巴拉巴拉”?
但要是他真跟紅姑是兩口子……這怎麽看怎麽不像嘛!
蘇敏官聽完她半句話,忍俊不禁,撥著筷子說:“阿妹,你很看不慣我單身一人?”
林玉嬋:“……”
這是古人該說的話嗎?
她被這話噎得臉上一熱。蘇敏官還記著她那日“假冒未婚妻”的仇,那明晃晃的眼神看著她,仿佛在質問:你就這麽操心我的終身大事?
有時候林玉嬋覺得,這個世界早就暮氣沉沉,它的命運早已塵埃落定,人們再怎麽掙紮,都逃不出那個沉重的命運;
有時候她卻覺得,這裏很多“古人”一點也不像書裏、電視劇裏的那種古人。她在這個世界裏完全沒有先手優勢。對歷史進程的劇透無助於日常的雞毛蒜皮,每天好像掉進了個渦輪洗衣機,一天天被人牽著上躥下跳。
紅姑見她有點懵,也笑了,大大方方的擡頭。
“阿妹沒看出來嗎?我是順德媽姐——自梳女。不嫁人的。”
“自梳女?”
林玉嬋似乎看過紀錄片。清末,矢志不嫁的少女自行盤起頭發,自力更生,獨身終老。
直到二十一世紀,還有零星的自梳女,白發蒼蒼,結伴生活在華南和南洋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