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得遇故人

上文提過,老朱家對給他們家打工的公務員們非一般的扣扣索索。作為錦衣衛內職位僅高於力士的基層校尉,幹飯達人高會,一個月的薪水只有十五升米。

別說買房了,以他一頓至少五碗米飯的飯量,連吃飽都是問題。

長安居,大不易。

北京之於大明,便是長安之於大唐。

天子腳下,首善之區。宮闕參差,錦繡成堆。

住哪裏,怎麽住。對一個工資微薄的外鄉人來說,就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和吃喝拉撒都在國子監,還可以拿廩米的國家重點培養大學生邱子晉不一樣。北鎮撫司衙門管吃不管住,沒有員工宿舍。除非被安排到晚上值夜,在值房才有個小床鋪供給眾人輪流休息。

就高會的薪水而言,在京買房是肯定想都不用想的,就是城內租房也夠嗆。

於是高會他選擇租在城外陶然亭那邊的慈悲庵。

萬達根據上輩子在北京乘坐地鐵的記憶換算了一下。

六百年後,這哥們如果每天坐地鐵上下班的話,從故宮正門出發,到陶然亭下車,需要一號線換四號線,單程將近五十分鐘。

這個時代當然沒有地鐵,除了楊休羨的那一匹“暴雪”是袁指揮使送給他的個人財產,錦衣衛衙門裏的所有馬匹都是“公務車”。除非是緹騎因公務需要出行,一律不得借用。

錦衣衛衙門是卯時上值。誤了點卯,是要以軍紀處罰的。所以高會基本上是日日“披星戴月”地往返在京城中心的錦衣衛衙門和慈悲庵之間。

萬達聽了,不由得納罕起來:怎麽高會一個大老爺們住在人家尼姑庵裏?這尼姑庵不是女人去的地方麽?也能收留男人?他們就沒什麽忌諱麽?

不過在楊休羨給他一通解釋後,就豁然開朗了。

眾所周知,明朝對農民的賦稅和徭役,都是根據其所擁有的田地的數量和等級來決定的。擁有的數量越多,等級越好,要交的賦稅就越多。

不過有這麽幾種人,不管擁有多少田地,都是不用交稅的。他們就是:皇親國戚,進士,以及道士僧尼。

是的,在明朝,只要考上了進士,全家都能免除糧役。

如果你在讀書一途沒有天分,又沒有皇親國戚這樣的身份,還硬著頭皮不想交稅怎麽辦——路子不是沒有——出家。

我們先不說出家這件事情的可行性和難度,就單獨討論一下為什麽一個尼姑庵裏可以住進一個男人吧。

明朝建國前期,國家內的荒地很多,洪武大帝采取了輕徭薄賦的稅收政策,鼓勵大家開荒。熱愛種地的老百姓們也積極響應。

到了明朝中後期,理論上田地的數量要比前期多了不止一兩倍,收上來的稅也應該幾何式得提高了吧。

不,稅收並沒有如願猛增。

“田”當然不會消失,勤勞的中國人民不會放過任何一塊荒地。

只是它們從需要繳稅的“民田”變成了不用納稅“田”了。

為了逃避高額的土地稅,和以此為標準計算出來的一大堆苛捐雜稅。無奈的大明農民選擇把土地“依附”在官田或者免於交稅的人家之下。自己就幹脆做佃戶,因為在“黃冊”上顯示他沒有土地,所以全家都不用交稅了……

這種神奇的做法,在明朝甚至有個學名,叫做“影射”。

不是指桑罵槐的“隱射”,是“影射差役”、“詭計田糧”的影射。

這就導致了明朝中後期,士紳地主和大寺廟擁有百頃田地,卻不用交一份糧稅。而只有三五畝薄田的普通農民卻成為納稅主力的一個重要原因。

先不說那麽遠,反正就這麽個情況——寺廟,尤其是有名的寺廟,擁有非常可觀的田地數量,以及依附於他們下面的僧尼,佃戶,甚至逃脫徭役的流民。

位於陶然亭附近的慈悲庵就是這麽一個擁有幾百畝土地和佃戶的大廟。

土地多了,空閑的房子自然也多。慈悲庵就會將這些空房出租出去,賺些銀錢。

說是租住在慈悲庵,實際上只是說是慈悲庵附近的空屋裏。在明朝,已經有了專門的房產經濟人,就是所謂的“牙人”。

到北京上任後不久,山東人高會,就通過牙人租住了慈悲庵空余的一間小房子。

很多到京城投親訪友的窮人,或是租不起客棧和京內宅院的應試舉子,都會選擇居住在城外的廟產中。

既便宜又清靜,也不失為一個好去處。若舉子他日蟾宮折桂,更是會為廟宇添加名聲,算是雙贏。

高會雖然是個不信神佛的粗人,但也知道自己身為錦衣衛,早就滿手殺孽,唯恐玷汙了清靜之地。故而在慈悲庵那邊租了將近三年的房子,至今都沒踏足過庵堂內半步。

壓根談不上忌諱。

“啊,我這下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