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一顆小太陽(“你怎麽可以收他的錢!你...)

方灼回憶和方逸明十幾年來的關系,總是冷漠疏離中帶著無法言說的復雜。

每次以為不會再跟他有任何瓜葛了,也不會因為他有任何的波動,可一旦他的名字出現,就會給方灼帶來最糟糕的情緒,讓她瞬間方寸大亂。總是這樣。一直這樣。

如同有一根繩子從她心臟的最深處連接出來,繩頭隨意地丟在路邊,只要方逸明路過就會踩上一腳。隨便扯一扯,就能造成比別人高十倍、百倍的傷害,將她的世界分崩離析。

為什麽呢?

她明明已經放棄了,為什麽還是會對方逸明留有那麽一點點的期望?

可笑地想想,親情真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它的奇妙並不在於血緣的聯系,更不是什麽心有靈犀的感應,而是社會環境日積月累、根深蒂固的觀念影響。

方灼始終無法對這個人的絕情保持無動於衷,是因為她曾經是那麽懇切地希望他能夠疼愛自己,希望自己可以獲得這世界上多數人都應該擁有的東西。

她用了十幾年才明白,所謂血緣親情,只是一種社會的規則,以及自我情感的寄托。明白卻無法釋然接受。而方逸明似乎天生就懂。

他不將方灼視為自己的規則,也不想在她身上寄托自己的感情,所以方灼對他而言,只是個比陌生人稍耳熟一些的名字而已。

方灼坐上去方逸明單位的公車時,腦海中飄過的全部各種冷酷的想法。

她面無表情地站在後車廂,手中緊緊抓握著吊環。

窗外的樹影和車流一道道掠過,搖晃著的車身也打翻了她心裏的調料瓶。

方灼回憶起小時候與方逸明匆匆見過的幾面。

由於太過稀少,她記得十分清楚。

方逸明偶爾會回鄉下看望老太太,寥寥數次,方灼都會躲在門後偷看他。

少不更事的時候懷揣著許多孺慕,以及對他那種光鮮生活的崇拜。

方逸明有幾次見到她,逗弄地朝她招手,給她遞糖。

方灼現在細思,覺得他當時的態度或許跟溜貓逗狗沒什麽兩樣。方逸明大概也覺得她這樣不修邊幅的樣子不值得疼愛,遠遠看一眼就走了。

如果說葉雲程是一個很豁達的人。他的生活再苦難、再貧窮,他都可以用幾個玩笑輕描淡寫地打發過去,還能握著別人的手說,“你看,這世界越來越好了。”。

那麽方逸明則截然相反。

他的眼裏,和他的生活,都寫滿了世俗。

世俗也許不是錯,只是他的世俗恰巧傷到了方灼。

方灼不停地回憶,每一個片段都化作鋒利的刀刃在她心頭一片片剮下。

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尊沙漏,裏頭的沙礫簌簌地往下流失。等哪一天它終於空了,她就不用再為這個人傷心了。

可是流下去的每一寸沙河,都是她出生時,這個人曾贈予她的血肉。

等以後別人再問起的時候,她就可以坦然地說:“他關我什麽事?”

……但是她怎麽可以不介懷?

她現在真的好難受。

公車在站點停下,車門打開,外面的風和熙攘都真實了起來。方灼松開吊環,掌心和指節上留下了通紅的印痕。她面無表情地從後門下車,大步流星地走向方逸明的工作單位。

方逸明坐在辦公室裏整理文件,聽見前台通知,怔了怔。又瞥了眼電腦,還是暫時停下手中工作,走到樓下。

方灼就站在中央大廳,正對著他出來的方向,一瞬不瞬,直勾勾地注視著他。

那眼神裏帶著令人駭然的冷意,方逸明驚了下,恍惚間有點不認識這人。

他隔了一米左右停下腳步,問道:“怎麽了?”

方灼呼吸很沉,開口的聲音卻很低,說:“葉雲程病了,正在等待手術。”

“什麽病?”方逸明眉頭輕皺,嘴唇動了動,最後只含蓄地說,“我就說他照顧不好你。”

方灼冷聲道:“給我兩萬塊錢。”

方逸明對她的態度很不滿,轉念又想,她此刻的心情想必十分倉皇,不應該跟她計較。

他之前給方灼準備的紅包方灼沒收,葉雲程又照顧了方灼那麽久。這筆錢數額不大,卻很緊急,他短暫地思考了下,決定給她。

他們單位隔壁就有一家銀行,方逸明走出大門,從錢包裏抽出卡片,塞進ATM機。

兩萬塊錢需要多次存取,方逸明選擇單次最大額度,將取出來的紙幣碼放在平台上,點擊繼續取款。

在等待機器清點的過程中,方逸明打好了腹稿。

客觀、理智、關懷,能叫方灼聽得進去的。

他覺得自己身為長輩,還是有勸告的職責,或許這也是他們改善父女關系的契機。

沙沙的點鈔聲停止,方逸明拿著錢走出來,將銀行卡塞回錢包,語氣溫和地道:“我先給你一萬塊錢。我記得你舅舅是貧困戶,看病其實不需要那麽錢,你不用把全部的錢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