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顆小太陽(為什麽忽然邀請我看月亮?...)

大概是真的疲憊,方灼洗完澡之後就感到無比的困頓,忘記了自己原先的計劃,一躺到床上就睡著了。

柔軟的被褥上還帶著陽光的味道,方灼在舒適的包裹中陷入了冗長而明媚的夢境。

她夢見自己變成了一片沒有風浪的大海。

這一天,廣闊平靜的海面上忽然駛來一艘巨船,吹著號角,飄著旌旗,拼命地彰顯著自己的存在。

水手嚴烈站在船頭,振臂朝她揮舞。而船長是葉雲程,正手握著方向盤,在汪洋的大海中飄蕩。

天空一碧如洗,晴朗得沒有一絲雜色。

葉雲程摘下遮陽帽,靠在圍欄邊,一把灑下漁網,跟嚴烈合力往上拉扯。

“捕到好東西啦!”嚴烈高興地叫,“我把太陽撈上來啦!”

網浮出水面,裏面的東西卻化作金黃色的光芒散了出去,隨著水波快速蕩漾開來,在粼粼的水面上綻放成一朵朵瑰麗的花兒。

嚴烈張開手臂大喊:“是桂花味的!方灼你快來!”

就是這一聲,讓方灼猛地清醒,為自己這場光怪陸離的夢境流下一道冷汗。

……都是什麽玩意兒啊?

此時外面的天色已經亮了,方灼坐在床上定了定神。等陽光轉了個角度,從窗口照射進來,打在她的床頭,她才掀開被子起床。

隔壁還沒有動靜,不知道人醒了沒有。方灼躡手躡腳地在屋裏走動,想探尋一些關於母親的過去。

衣櫃裏有衣服,木櫃裏有雜物,果然跟葉雲程說的一樣,大部分的地方都帶著屋主生活過的痕跡。

她停步在窗前。

靠窗的書桌上留有小刀的劃痕,凹陷進去的刻印連成兩個手牽手的簡筆小人,頭頂上歪歪扭扭地寫著他們的名字。

因為“葉曜靈”的“曜”字太難寫,還是用的拼音。

方灼手指在桌面上摩挲了一遍,感覺這幼稚的筆觸異常得鮮活。微微彎下腰,拉開下方的抽屜。

抽屜裏都是一些用過的鉛筆筆頭,底下是發黃的作業冊,很是雜亂地擺放著,表面已經結了一層灰。

方灼順手整理了下,在最下方找到一本被塗亂了封面的筆記本。她好奇翻開,看見幾行一筆一劃認真書寫卻仍舊有些歪斜的字體。

“討厭黃色的筆袋,想要雙層的盒子。我明明說過好多好多次!”

“想要水彩筆。沒有錢買。”

“媽媽又拿我的錢買菜,討厭!”

“弟弟打架被揍了,太笨了。”

“我做了兩千多個紐扣,為什麽沒有工錢!再也不相信媽媽了!”

“買冰棍,七個小矮人,分了雲雲三根。他吃得臟兮兮的。”

方灼笑了出來,轉過身,半靠著桌面繼續翻閱。

你幾乎能想象得到,一個女生咬著筆頭,坐在通亮的書桌前,悄悄記著各種天真的煩惱。

可是到了後面就變了。

方灼眼神暗了下去。

紙張上布滿了各種雜亂不堪又毫無意義的線條,用以記錄主人無處宣泄的暴躁。

中間被撕了幾頁,方灼舉高本子,從下一頁紙張的印痕裏勉強認出幾個字,都是陰沉而負面的內容。寫得很用力,哪怕隔了幾十年還清晰地保留著。大抵是“我活該”、“為什麽”、“不如去死”,之類的詞。

這樣的狀況維持了一段時間,葉曜靈開始變得沉穩,筆記上只用來記錄賬目。

各種零碎的,一毛、兩毛,後面多了起來,但也就幾塊。

她在攢錢。

“我要走了,再也不回來。”

最後的一行字冷冰冰的,頁腳有被打濕了的痕跡。

方灼猶豫著,又往後翻了幾頁。

發黃的紙張上,黑色的水筆,用成熟的字跡清楚地寫著:

“寧願我沒有生過這個孩子。”

方灼腦子像被重錘狠狠一擊,心跳猛地加速,視線不敢再往下多漂遊一個字,迅速拉了起來,注視著野花繁茂的窗外。在那驟然加快的血液流動中,她的世界變得一片空白,然後淅淅瀝瀝地淌下雨來。

她回了這個說再也不回來的地方,卻只留下了這樣的一句話。

所以呢?

她短暫的一生,前半生淒苦,後半生懊悔嗎?

再後面的內容方灼沒有看下去了,她用力合上筆記本,將它放回到原位。

她不知道後面是不是還有關於自己的筆記,即便有,想必也不是什麽善良的話。

按照她的名字,她應該是個很炙熱的人。

可是她的世界經常出現雨季,好像哪裏都很冰涼。

要說為什麽,或許從很早以前就注定了。

她的母親叫葉曜靈,曜靈是太陽的意思。太陽早早隕落了,花草又怎麽能長出葉子?

方灼在桌前坐了半晌,交握著雙手怔怔出神。她覺得自己應該要做點什麽,便從書包裏翻出一件夾克外套,穿了上去,揣著衣兜走出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