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花燈將整座小島裝點得分外溫柔,兩人相依著坐在樹下,一起擡頭看半空光暈閃爍,此時若將眼睛半眯起來,讓各色的影虛化融合,就又是截然不同的另一場綺夢。風繾雪靜靜靠在他肩頭,手指也扣著,思緒卻忍不住就飄到了數千裏外的秦淮城,那裏想必會更熱鬧吧?就像書中描繪的那樣,車馬粼粼,美人起舞,酒肆喧囂。

他想得正出神,臉頰突然就被親了一口,謝刃將整個上半身都壓過來,呼吸與觸感裹著濕漉漉的灼熱,風繾雪被燙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由就一縮:“別鬧。”

謝刃不肯松手,用牙齒叼著一點耳垂,撒嬌耍賴:“那我何時才能鬧?”

風繾雪被問得啞然,脖頸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速躥紅,仿佛不是被咬住一塊無關緊要的皮肉,而是在血中點了一把火。他有些想不通,想不通初見時還在河中摸魚捉蝦的浪蕩少年,怎麽突然就結束了那毛茸茸的可愛幼崽階段,在自己不曾注意到的地方悄無聲息拔高身形,長成了充滿壓制欲的成年野獸,雖然還有些青澀的調調在裏頭,但與可愛是半文錢的關系都沒了。他閉起眼睛,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對方骨節分明的大手是如何緩緩遊走,不像掐在腰上,倒像掐在命上。

謝刃拖著他僵直的背,在腦後安撫地拍了兩下:“先呼吸兩口,別把自己憋暈。”

風繾雪:“……”

顏面何存。

幸好謝刃見他已經連手腳都不知該如何擺,便也識趣地收了調笑,將人重新摟回身前,開始專心致志地討論起各式花燈,又將秦淮盛景慢慢描述給他聽。城中最大的酒肆名叫喜相逢,光聽名字就值得大醉一場,每逢花燈會,都要提前占位置,否則怕是連屋頂都沒得坐。

風繾雪贊成:“喜相逢,是很好聽,意頭也好。”

但喜相逢的老板此時此刻,卻不怎麽好。

他充滿憂愁地看著黑漆漆的城,黑漆漆的店,發自內心地嘆了口氣。

蕭瑟啊,蕭瑟。

怕是又要虧出一大筆錢。

風吹著街道兩旁的樹,分明該是夏日繁花錦繡時,卻硬是生出一股落魄悲涼,倘若被詩人看到,只怕也會感慨一句“常恐秋風早,飄零君不知”。

秦淮城裏,絕大多數的鋪子都關門了,只剩下一處小小的酒攤,攤主是個老太太,耳朵不大好使,脾氣也倔,壓根不管什麽帝君禁令不禁令的,反正就是要照常做生意,而巡視隊見她上了年紀,又只有一張桌幾壇薄酒,往往也睜只眼閉只眼,懶得管。

攤子上只有一名客人,是極美的姑娘,眉頭微微皺著,只盯著面前濁酒發呆。

“……給。”一只兔子燈突然被遞到眼前,崔望潮緊張得都不會呼吸了,手也在哆嗦,晃得兔子一顫一顫,看著下一刻就要化形出逃,猛躥出三丈遠。

柳辭醉道:“多謝。”

來人除了崔望潮,還有璃煥,兩人傍晚去了城北郊外,看到曜雀帝君派出的人正在焚燒花燈,火要將天也點亮,空氣中焦糊味刺鼻,熏得崔望潮眼眶都紅了,也可能是真氣哭了,總之他在離開北郊之後,就自己紮了這只歪歪扭扭的兔子燈,趕來陪著柳姑娘。

曜雀帝君自上位起,就頻頻頒布禁令,禁通宵飲酒,禁奢靡享受,禁歡聚闊論,零零總總加起來少說也有百條,差不多將所有快樂消遣與人間美事都禁了個遍,理由是妖邪未除,何以作樂?

而既有酒,又有樂的秦淮花燈會,自然也在被禁的名錄之內。不僅要禁,還將柳氏早就準備好的花燈一並焚毀,兇神惡煞的巡視隊守在城門口,哪裏還有賓客敢來。

風初止被派往滔天河鎮妖,墨馳也因為曜雀帝君要加造降妖台一事被召回家中,兩人皆脫不開身,所以此番就只剩璃煥與崔望潮偷偷溜進城,想著看看有沒有什麽能幫忙的地方。

柳辭醉皺眉:“也不知這種日子何年才是頭。”

崔望潮安慰她:“等到妖邪都被斬盡,應該就好了。”

“妖邪是能被斬盡的嗎?”柳辭醉斟酒,“況且在他沒來之前,這修真界雖有妖,可也有味,哪像現在,妖邪沒斬多少,活著的滋味倒是散得一幹二凈。”

“……噓,這,小心被那些金衣衛隊聽到。”崔望潮壓低聲音,“滋味已經沒了,若再被扣個莫須有的帽子,豈不是雪上加霜。”“真是風貌全新,說也說不得。”柳辭醉冷笑一聲,仰頭又飲下一碗酒。璃煥握住她的手腕,將空碗奪下來:“柳姑娘,暫且忍耐吧,將來總有雲散日出時。”

三人正說著話,街角又有巡視隊迎面走來,崔望潮趕忙拉起柳辭醉,與璃煥一道躲進角落,避過了這次盤查。他小聲道:“柳姑娘,我們還是先送你回家吧,世道不太平,你又……你又這麽漂亮,得顧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