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待兩人姍姍來遲抵達前殿,信使已經折返長策城,只留下滿地紙頁被風吹得四處亂飄,燈火惶惶暗影交錯,很有幾分天下將亂的調調。

桌上還放著一個乾坤袋,裏頭微光浮動,行李裝得那叫一個滿。見徒弟進門,青雲仙尊殷殷迎上前,眼底既慈祥又不舍,詞都背好了,只等著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好盡快把人打包送走,風繾雪卻已拱手行禮:“師父放心,徒兒這就下山。”

言罷便將乾坤袋納入袖中,轉身疾步離開大殿,半句廢話沒有,唯廣袍素紗被星輝漫卷,灑下一路流動的光。

這一切發生得實在太突然,突然到青雲仙尊甚至都沒反應過來,只目瞪口呆看著小徒弟翩然遠去的神仙背影,直過了半晌,心裏才隱隱湧上一絲不妙,急忙問道:“逢春,你們來的路上,他是不是又作妖了?”

“沒啊。”木逢春道,“就去師父的藏寶室裏隨便拿了點東西,說對付燭照劍魄時或許用得到。”

青雲仙尊眼前一黑:“都有什麽?”

木逢春回答:“一些看著不值錢的字畫圍棋琴譜而已啦……師父你怎麽暈了?”

青雲仙尊顫聲指責:“私入藏寶室有違門規,你怎不攔著他?”

木逢春很沒有出息地說:“我可不敢。”

因為小師弟這人吧,雖然不走拔刀砍人路線,但不管是表情還是說話的腔調,都能純天然冒寒氣,隨時隨地一張“你爹欠我二十萬”的冰坨臉,一般人確實招架不住。

青雲仙尊胸口隱隱作痛。

……

風繾雪並沒有禦劍疾行至長策城,他自幼被師父收養,極少離開仙府,對山下的物與人不算熟悉,尚需要適應幾天,所以也學劍客買了匹馬,取了個很長的名字,叫“酒困路長唯欲睡”,就這麽一路衣擺劍穗掃繁花,馬蹄聲聲地入了世間。

這日正午,他抵達一處溪畔,很清靜,也很幹凈。正好走熱了,便將馬韁一扔,打算泡到日暮時再繼續趕路。

幾只白鳥嘰嘰喳喳落在對岸,看著可愛又很憨,和師父有一比,風繾雪捏碎一粒花生糖,準備蹚過水去喂喂這群“恩師”,雀兒們卻像是受了驚嚇,突然撲啦啦向四周飛去。

耳後隱隱傳來破風聲!

風繾雪反應極快,千重衣擺似冬雪漫卷,單手長劍出鞘,鋒刃帶起的狂風攪得水面亂晃,“當啷”一聲將暗器一劈為二——是一枚不起眼的石子。

一道黑色身影從山腰俯沖入泉中。

風繾雪急忙退讓幾步,避開四濺水花。

謝刃單手扯住布在河底的網,想追趕那條被劍氣驚走的紅錦魚,可哪裏還能追得上,忙活半天連片鱗都沒撈著,於是轉身怒視罪魁禍首:“你大白天洗什麽澡?”

風繾雪的目光卻落在他領口的蘭草暗繡上,那是長策學府的徽飾,再加上方才少年如鷂鷹般的利落身手,和手中銀黑色佩劍,年齡、身高、長相、甚至是目前這尋釁滋事的眼神,簡直和謝刃扣得嚴絲合縫。

得來全不費工夫。

風繾雪不動聲色,將解開的腰帶重新系好:“你受傷了。”

謝刃冷哼一聲,從河裏濕漉漉地走出來,胳膊上洇開不少血跡,扯開袖封時,露出幾道戒鞭留下的新鮮傷痕。

風繾雪從沒進過學府,課業皆由青雲仙尊與師兄親自教授,當然也就沒挨過打,這還是頭一回見到如此震撼的教育方式,連帶著自己也稍微一肉疼。謝刃看起來卻沒多在意,自顧自將衣服上的水擰幹,對著河底一團水草喊道:“出來,我們去下一個溪谷!”

“水草”飄飄忽忽地動了一下,原來是只水妖,周身被漆黑怨氣環繞,估計平時沒少翻江倒海。但這大兇的妖邪,此時卻縮成一小團,連頭都不敢冒。謝刃等得不耐煩,於是將他硬扯了出來,卻發現水妖正在哭,嚶嚶嚶梨花帶雨,那叫一個慘。

謝刃:“?”

風繾雪也不解地問:“他怎麽哭了?”

水妖立刻就哭得更大聲了,他帶著十萬分“我馬上要死”的恐懼,求饒道:“瓊——”

一個“瓊”字剛出口,風繾雪已猛然想起來,自己曾見過這水妖!

那是在蓬萊海域,水妖成群作祟,自己便同師父去斬殺,當時留了三只,師父命他們頭頂明珠為燈,護往來漁船不再被怨潮吞噬,眼前這只便是其中之一!

眼看就要露餡,風繾雪指尖彈出細小雪光,悄悄沒入水妖額心,將其神智打散片刻,木愣愣如牽引偶人一般說:“瓊……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

謝刃滿心不悅:“你在裝神弄鬼地念什麽?”

水妖淚流滿面,我不知道啊,我在裝神弄鬼地念什麽?

風繾雪不方便多用攝靈術,怕被謝刃看出端倪。幸好水妖本人很爭氣,沒過多久就把他自己給嚇暈了,直挺挺倒在岸邊,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