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為虎作倀

“好。”

少年仰了仰下巴, 白凈的頸子修長,將緊貼著軀幹的素衫拉得繃直,看上去又幹凈又利落, “你好好看著,人族的未來,必然一片光明。”

回大牢的路又快又短,行走的步子又輕捷又怡悅,心口大石落地的聲音響亮悅耳,獄卒從腰帶上叮叮當當解下鑰匙, 大鐵門拉開腐朽的悶躁味道, 也沒能讓林稚水皺眉。

他甚至還有心情開玩笑:“王姑娘吃過腌魚嗎, 聞起來又鹹又腥, 這牢裏就像是腌魚的大缸子, 人在裏面都要腌入味兒了。”

王輕踩著腳下略顯潮濕的地板,視線從墻角滑溜溜的青苔一飄而過,“腌魚我沒吃過,腌肉倒是吃過不少, 年節家家戶戶都有腌肉大火腿,聞起來就是這個味兒——看來過年前後不用給他們清掃牢房了, 聞著腌味,過個好年。”

年後, 就可以見血處決了。

“過年啊……”林稚水算了算時日,“只差五天,那我得快些趕去皇城,應該還能趕得上除夕。”

王輕腳步一頓,神色詫異:“五天,到皇城?”

這裏離皇城可不近, 坐馬車也得直到二月三號才能到那兒,足足兩個月的路程,五天就想到達?

林稚水轉了轉手脖子,盯著自己有些淡白的指甲,混不在意道:“八百裏加急,換馬不換人。”

王輕擰了擰眉。

一支支火把從他們身邊往後退去,磚墻上,人影絞著火影晃動,遊過了一面面墻,直到牢房近在眼前,影子才靜靜地拉長在人後。

林稚水站到門前,“陳大夫……”

大夫翻了個身面向他,睜眼時略帶不解:“你怎麽又來了?老夫可不是華佗,還能有一本絕世醫書留給你。”

林稚水朝他笑了笑,從袖子裏掏出一個油布包,穿過欄杆縫隙遞進去。

當大夫的,望聞問切是基本功,鼻子輕輕一動,就嗅了出來,“雞肉?你給我帶這個做什麽?”

少年笑得很和善:“快過年了,牢裏的飯食沒有多少油,給您帶一碟雞腿肉嘗嘗。”

王輕淡淡道:“我說你怎麽特意跑去東街,原來是買這個去了。”

東街離牢獄遠的很,一個在東北角,一個在西南角,王姑娘補充的這句話很難說不是故意在幫林稚水刷好感度。

陳大夫眼皮子抖了一下,終究還是把布包接過來,常常揀草藥的手摸得滿手滑膩,等將布包打開,露出裏面削成一塊塊的腿肉,雞皮黃澄澄地流油。旁邊的牢房裏傳來了牢友們響亮的吞咽聲。

這時候,非親非故的,能夠帶熟肉來探監,真的是很把人放心上了。甭管犯人愛不愛吃肉,好歹情是領了。

之前被他看過病的獄友捂住鼻子,甕聲甕氣:“大夫,您吃快點,不然,我沒上斷頭台就得先被你饞死了。”

陳大夫擡眼,望著林稚水,難得的嚴肅認真:“你想要什麽?”

不等他回答,就扯長了油布,隔著布用手隨意翻動雞腿肉,紅潤的肉色看著就很新鮮,“先說好,我真的沒有傳世醫書,家裏最值錢的,就是那一甕甕的草藥。不過,如果你想學醫,我現寫一些基礎也行。”

“我沒有想要的,一定要說,這根雞腿是為了感謝您之前的那一番話。”那一通罵,才是將楔子劄進樹幹的關鍵。

陳大夫慢條斯理吃著雞腿肉,並不吭聲。

這雞腿油亮誘人,脂綿肉嫩,入口是濃郁的醬香,如果斷頭飯也能有這個待遇,那他也不怕斷頭台上走一遭了。

耳邊,那小子依舊在叨叨:“還有,我和王姑娘已經去這五年來的案件受害人墳前道過歉了,我答應了他們,一定會把真正的兇手公之於眾……”

撲通——

鮮嫩的雞腿肉掉到了地上,看得隔壁牢友滿臉的心疼,恨不得幫他將肉撿起來。陳大夫卻懶得管肉不肉的了,猛然擡頭看向林稚水,手捏皺了油紙,“你去做了這事?”

王輕稍稍靠在墻上,火把之下,墻面冰涼,依然沒能讓她蹙眉。唯有陳大夫的用詞令她眉頭一挑。

果然啊,這大夫也看出來了,林稚水給她留臉,說是“我和王姑娘”,實際上,做主導的,主動去做這事的,是林稚水,她不過是心有觸動下,跟隨他行為的投機者。

少年沒聽出來,扒著牢門,雙眼明亮地與陳大夫對視:“是啊。雖然這麽說很奇怪,但是,你聽到這個,應該可以安心的去了。”

陳大夫:“……”

“話我也帶到了,您慢慢吃,過好最後一個年。”

那小子轉身就走,背挺腰直,肩平頭正,走得神采奕奕,遙遙望去,猶如蓋雪青松。陳大夫心中清楚,自己舉止端正是從小被親爹拿鞭子抽出來的習慣,而這姓林的小郎君,結合他的作為,才是那種真正的“身正不怕影子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