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第3/4頁)

那天是怎麽離開長孫世家的,後來宮惟已經忘了。他只記得回到懲舒宮後被一個人關在偏殿裏反省思過,滿心惶恐驚懼,不知什麽時候抽著發酸的鼻腔慢慢睡著了。

被餓醒來的時候天色已晚,大半個偏殿都被籠罩在黑暗中,唯有書案上一星燭光幽幽映出徐霜策沉靜的面容,正筆直地端坐著看書,手邊放著一個滿滿的銀瓷碟。

“醒了?”他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似地,合上書道,“吃吧。”

那竟然是一碟雞肉酥皮卷。

宮惟心智畢竟還小,睜大眼睛一下翻身坐起來,謹慎地看看點心又看看徐霜策,還在猶豫要不要伸手去拿的時候,徐霜策已經用指尖撚了一個酥皮卷送到他嘴邊,用眼神示意他可以吃。

“……”

宮惟猶猶豫豫地就著他的手咬了一口,食物熟悉的香甜一下盈滿了口腔。

徐霜策經常穿一身象牙色暗繡鑲金紋的宗主長袍,玄色貼身內甲,肩背顯得十分挺拔,暖橘色燭光中和了他五官中過於淩厲的細節,只余下俊美和端正,尤其側面從鼻梁到嘴唇、下頷的線條像是雕塑般清晰。

宮惟盤腿坐在榻上,一邊就著他的手吃東西一邊瞅他,挪不開眼睛。大殿外夜風呼嘯,燭光映照出的這一方小小空間卻私密而溫暖;白天時殘余的最後一絲惱恨都在不知不覺間淡忘了,想要親近的本能再一次占據了上風,他情不自禁不由又往前挪近了些,聽見徐霜策問:“還要嗎?”

宮惟搖搖頭。

徐霜策拿出一枚化食丹,宮惟又低頭就著他的掌心吃了。

他皮膚還是有種微妙的剔透感,但在燭光渲染下並不清晰,眉眼間天生有種懵懂的、經過了小心收斂的好奇。只要那只妖異的右瞳不出現,他看上去就跟仙門同齡小弟子沒有太大差別。徐霜策靜靜注視著他,眼底湧動著一絲晦澀難言的情緒,半晌才低聲道:“不要把我白天的話放在心上。”

宮惟茫然擡起頭來。

“我以後不會再那麽說你了。”

兩人近距離對視,須臾宮惟眨眨眼睛,親昵地湊上前來。

徐霜策喉間上下一滑,手指輕微向掌心蜷了下,似乎想要控制住什麽。但那瞬間少年袍襟間特有的氣息已拂面而來,他好似被什麽蠱惑了,指腹輕輕向少年近在咫尺的唇角落了下去。

就在這個時候,殿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了,應愷探頭小聲問:“他醒了沒?”

徐霜策手臂微微一僵。

如果仔細觀察的話,這時徐宗主的臉色幾乎可以說是不自然的,但那變化實在太細微迅速了。下一刻他便向後仰身端坐,垂下眼睛喝了口茶。

渾然不知發生了何事的宮惟一探頭,視線越過徐霜策的肩膀望向大殿門口:“師兄!”

應愷咳了聲推門而入,手裏竟然也端著一碟點心,結果走到近前一看,奇道:“吃過了?”隨後趕緊把瓷碟放到身後:“那就不準再吃了,以後還要辟谷呢,不然難道一輩子都靠吃化食丹嗎。”

宮惟笑嘻嘻地,又清亮地叫了聲:“師兄!”

應愷坐在榻邊,板起臉問:“知錯了嗎?”

宮惟一慫起來那是什麽馬屁都敢拍,一高興起來也是什麽甜言蜜語都敢說,當即毫不猶豫:“知錯了!”

應愷問:“你錯在哪兒了?”

宮惟說:“為人者當從眾。大家都在啼哭,我也應當啼哭,不該跟老钜宗大人下棋。”

應愷聞言哭笑不得:“不是這麽回事。你不僅不哭還扯歪理,你簡直……”

宮惟立刻滿口答應:“我下次一定哭。”

“……”應愷問:“哭不出來怎麽辦?”

“裝著哭!”

真是邏輯自洽毫無瑕疵,偏偏還很有理——沒人比應愷更明白各大世家舉喪時,到場拜祭的別家晚輩們都是些什麽情狀。很多年輕子弟迫於禮節要求,都是互相幫忙施法術裝哭的,否則哪來那麽多情真意切的眼淚去哭自己這輩子連面都沒見過的逝者?

應愷無法,只得又好氣又好笑地教訓:“下次不準再犯了啊。”

宮惟鄭重點頭:“嗯!”

徐霜策突然問:“還吃嗎?”

這個問題他剛才明明已經問過一次了。但宮惟的注意力還是立刻被吸引回來,搖搖頭示意不吃,然後笑咪咪地看著他,似乎眼前這榻邊圍坐的和睦氣氛讓他非常放松,眼底裏亮晶晶映著燭火的微光。

徐霜策低聲問:“笑什麽?”

宮惟滿心滿眼裏都被愜意漲滿了,小聲說:“徐白。”

應愷探身伸手欲打:“怎麽叫徐宗主的?”

但宮惟一偏頭就躲了開去,仍然擡臉眼巴巴仰視徐霜策,討好地說:“等你死的那天我一定真哭。”

徐霜策驀然凝住。

空氣仿佛刹那凍結,應愷張了數次口,才擠出聲音:“……你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