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刹那間宮惟腦子裏轉過了許多念頭,但表面上一聲沒吭,任由她倆給自己蒙上大紅紗緞蓋頭,扶出了院門。

一架華麗至極的八擡花轎正停在門外,透過蓋頭看不清細節,但光從織金滿繡的紅紗轎帷、雲鶴浮雕的楠木轎框就能看出其豪奢。一名婦人端來朱紅藤編的踏子,用血玉如意挑起門簾,笑道:“新娘子,上來吧!”

宮惟卻站在原地沒有動:“徐霜策呢?”

那婦人脖子裏發出的聲調紋絲不變:“徐霜策是誰呀?”

宮惟靜了一靜,又問:“白將軍呢?”

婦人道:“新郎官與賓客們已經在祠堂裏擺好宴席,只等新娘子啦!”

院門口圍著一圈無臉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喜氣洋洋地拍著巴掌,一張張空白無物的臉齊刷刷“盯”著新娘看,無比耐心地等著他上轎。

宮惟終於在那無數道無形的視線中吸了口氣,一腳踩在踏子上,穩穩地鉆進花轎,身後垂掛著三層珠玉的門簾嘩啦一放,只聽婦人們一齊甕聲甕氣地:“起轎啦——”

“出門啦——”

“新娘子今日嫁人啦——”

鞭炮一下轟然炸響,鑼鼓嗩呐直上雲霄,所有無臉人載歌載舞,向著道路盡頭的祠堂走去。

也不知道在徐霜策的意識裏成個親為什麽要來那麽多人,一路上就只見熙熙攘攘的人潮從兩旁民居、各條岔路上湧來,越聚越多,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盡頭。直到一炷香後來到祠堂大院門前,已經稱得上人山人海,這架勢比起皇後大婚昭告天下都不差了。

“落轎——”

無臉婦人再次挑開三層珠簾,躬身把宮惟扶出花轎,站在了祠堂大院門前,充滿喜悅地:“新娘到啦!”

透過紅紗蓋頭,隱約能看見面前是一條寬闊的石路,穿過三重大門、九重台階,直通盡頭高曠古樸的祠堂。石路兩側設置了宴席,此刻滿座賓客熙熙攘攘,從他們搖頭晃腦動作看應該都是十分激動的,可惜所有人的面孔都是一片茫茫空白。

九重台階最高處,徐霜策負手而立,白底嵌金的袍袖在風中獵獵飛舞,腰側佩不奈何劍。

哪怕於千萬人中,滄陽宗主都是最強大而顯眼的那一個。

他緩緩回頭穿越人群望向自己的新娘,薄唇挑起了一絲弧度。

宮惟瞳孔微微縮緊,驀然回頭望向遠處。只見天際不知何時連綿起陰翳,就像雲端後一層鉛灰群山環繞住整片大地,漸漸遮蔽日光,向這座村莊頭頂上壓來。

但人們無知無覺,就如二十年前一樣。

兩名無臉婦人一左一右扶著宮惟的手臂,像四把精鋼鑄造的鉗子似的,聲音中卻充滿殷切:“新娘子,請吧。”

宮惟站著沒動。

鞭炮鑼鼓還在響,賓客鼓掌笑鬧,無臉婦人等了片刻,笑著重復:“新娘子,請吧。”

宮惟突然說:“我不進去。”

“為何不進去?”

“我會死。”

婦人那層包裹著人皮的平板臉上毫無變化,連脖子裏笑吟吟的機械音調都沒變:“怎麽會死?為什麽會死呢?不會死的。”

宮惟反問:“你聽過這山裏有兇獸嗎?”

婦人毫無反應。

“桃源山內有異獸,其狀如虎,周身猬刺,喜食人肉,名曰窮奇。它被人間鼓樂聲所驚動,於是裹挾陰雲從天而降,將新娘抓回了洞穴中,引得新郎奮不顧身去救。”

“新郎雖然身為將軍,但到底是凡人之軀,無法與窮奇這樣的兇獸相搏。窮奇一爪按著新娘,另一爪悍然拍碎了大地,整座山林為之撼動,洞穴也晃動坍塌,千鈞巨石當頭而下,眼見就要把新郎同新娘一起埋葬在裏面。”

宮惟緩緩道:“然而新郎卻死死地拉著新娘,不肯自己一人逃生。”

“徐……徐宗主,”尉遲驍坐在下首第一排來賓席中,看著不遠處高台上的徐霜策,忍不住顫聲道:“您快醒醒吧,這一切都只是二十年前災難的投影,難道您真的想不起來了嗎?徐夫人她馬上就……馬上就要……”

蒼穹雲山累積,天色越來越陰,風也越來越大。徐霜策像是根本沒聽見似的,只凝視著祠堂大門外那道金紅喜服的身影。

一股寒意從尉遲驍心頭升起:“現在怎麽辦?”

徐霜策最恐懼的記憶不外乎就是新娘死亡的那一刻。當那一刻來臨時,鏡術會將他的恐懼、憤恨和瘋狂千百倍放大,崩塌的幻境會吞噬境主,同時將所有外來者的魂魄都葬送在裏面,誰也跑不掉。

兩人身邊包圍著難以計數的無臉人,孟雲飛突然收回目光小聲道:“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

“什麽?”

“法華仙尊為什麽要殺死新娘?”

徐夫人的死因一向眾說紛紜,有人說是病逝,有人說是被毒殺,種種陰謀論不一而足,幕後黑手十有八九都是法華仙尊——不然沒法解釋為什麽徐宗主與宮院長交惡了那麽多年。